這位先生起先也算盡職盡責,可看着陳家烏煙瘴氣的後院,她越想越是後悔。
聽說了陳小姐之前換過三位先生的事,又觀察到陳夫人對小姐的态度後,她眼珠一轉,計上心來。
沒過多久,這位先生嘴裡說着自己不才,實在教不了陳小姐什麼。
話裡話外卻都暗示陳夫人,陳小姐愚鈍不堪,實在不是那塊學畫的料。
陳夫人客客氣氣地将先生送出門,面上不顯,心中已是怒火滔天。
秋蘿抱着自己的畫作,高高興興地跑到她面前,想将畫上的内容給母親看。
陳夫人一言不發,擡手便是一個耳光。
秋蘿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半晌反應不過來。
看到她這副木讷的樣子,陳夫人恨得咬牙切齒,随即又是一個耳光甩了過去,力道極重。
随着耳際傳來的一陣爆響,錐心的痛感從耳邊炸開,形成尖銳滾燙的痛楚。
秋蘿整個人控制不住地顫抖。
再後來,她聽到母親的手落在她臉上的聲音,卻像是隔着厚厚的水膜,遙遠而沉悶。
她呆呆地站着,強忍眼中即将泛濫開的淚水,并未反抗。
陳夫人劈手奪過她的畫,幾下便撕成了碎片。
随後,她踏着一地的碎紙,冷漠轉身。
秋蘿看着母親遠去的背影,腦中一片粘稠。
她捂着耳朵蹲下身,眼淚如決堤般嘩嘩直流。
此刻,這個孩子正死死咬住唇瓣,并未痛呼出聲。
過了很久,秋蘿才像是從夢中驚醒,以一種不自然的姿态僵硬地蹲下身。
她小小的手撿起那些碎片,努力地拼湊着。
拼着拼着,眼淚卻一下子滑落,一滴又一滴,洇濕了腳下碎裂的宣紙。
後來,成為江夫人的秋蘿回憶起多年前那個遙遠的春天,隻記得春色格外荒蕪。
在那個荒蕪的春天,她淚眼模糊,怎麼也拼湊不好碎裂了一地的母親。
那個生活在有花有草、幸福和樂世界裡的母親。
那個對她溫柔微笑的母親。
~~~
春天的時候,秋蘿并未能前往桃花觀。
因為長安城郊爆發了一場不大不小的瘟疫。雖然疫區很快被封鎖,可城中還是人心惶惶。
隔着一道城牆,有活生生的人在外得病、潰爛、死去。
其實秋蘿并不知道瘟疫到底是什麼,可那種到處彌漫的恐慌感還是感染了她。
秋蘿懷疑自己也得了大人口中的疫病。
不久前,她躺在昏暗的小屋子裡,身體很不舒服,懷疑自己要死掉了。
一陣陣眩暈襲來,右耳有時發悶,有時又是一陣陣嗡鳴,偶爾還會流出膿血。
秋蘿起先不敢告訴母親,可後來還是被陳夫人察覺。
她請來大夫為女兒診治,大夫看了看秋蘿,無奈地歎了口氣。
大夫走後,陳夫人眼中有後悔和愧疚的情緒一閃而過。
秋蘿看着陳夫人,神色有些疏離。
陳夫人摸了摸女兒的頭發,将她抱在了懷中。
面對這難得的溫情,秋蘿并沒有什麼特殊反應。
陳夫人看着女兒陌生的眼神,先是呆愣了片刻,忽地爆發出一陣哭聲。
秋蘿的心一下子融化在母親滾燙的眼淚裡。
她和陳夫人的關系暫趨緩和。
母親外出的時候,秋蘿又一次獨自坐在花園中的秋千上。
不知道為什麼,有那麼一刻,她特别想見到桃花觀中那位小哥哥。
秋蘿不是個大膽的孩子,卻在強烈的思念驅使下,而偷偷溜出了家門。
桃花觀離陳家不遠不近,沿着記憶中的路線,她艱難地走到了觀門口。
院中桃花灼灼盛放,一片妖豔昳麗,有數枝探出牆頭,神似多情女子柔美的手。
花木之下,朱紅色的門上被貼了封條。
秋蘿站在門前不知所措。
正巧,有數人為獵奇和探險而來,談論起了觀中慘事。
不知道抱着什麼樣的心情,秋蘿呆呆地跟在了他們的身後。
“唉,這桃花觀過去香火鼎盛,誰知觀主竟忽然發狂。”
“什麼發狂?我看他本就人面獸心!不說大人,連那麼小的道童,他竟也下得去手!”
“當時你沒看到啊,血肉流了滿地,一塊塊的,啧啧……”
“我記得其中有一個叫玄玉的孩子吧,長得俊秀不說,人也和善知禮。唉,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