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蘿坐在床頭跟僵化了一樣,一動不動。
她低垂着頭,沉默不語,臉上覆着濃重的陰影。
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走到鏡子前,拿起一把梳子沉默地梳着頭。
泛黃的鏡面上早已見不到那個對生活隐含期待的少女,有的隻是一個嘴唇緊抿、表情麻木的女人。
從某些角度看,甚至跟她的母親陳夫人有些相似。
八年的時光轉瞬即逝,這八年不但帶走了秋蘿如花般的容顔,也帶走了她對生活所有的希望。
如今的她穿着深沉老氣的衣服,死氣沉沉地生活在江府,像是一個活着的幽靈。
如今的江府後院,早已是趙娘子的天下。
這位趙娘子,就是江承安放在心尖上的表妹,姓趙名珂兒。
她生得并不如何出色,皮膚卻很白皙,身段也十分豐腴,再加上有一雙巧手和符合當下審美的趣味,硬生生将自己妝點成了一位美人的樣子。
許是知道自己出身和樣貌上的不足,這位姑娘自小便在其它方面格外用功。
和無趣至極的秋蘿不同,此女在詩文上都有不錯的造詣,且善歌善舞,對自家表哥素來溫柔小意,足以稱得上是個豔而有韻的女子。
在這個等級分明的大唐,從小門小戶出身的姑娘,到成為江二公子的側室,趙娘子順利實現了人生的飛躍。
自入府之初,便隐隐壓過秋蘿這個有名無實的正牌娘子一頭。
江大人起初為這事暴跳如雷,但江承安先斬後奏的做法,無異于闆上釘釘,此事已再無回旋的餘地。
顧念着到底沾親帶故,江大人也不可能将趙珂兒發賣。
江府的後院沒有一位能主事的女主人,此事的不便逐漸顯露出來。
至于為何會如此,事情還要從當年那一場瘟疫說起。
多年前江府在郊外有一處田莊,江夫人帶着後院中人前去踏青郊遊,順道小住幾日。
江大人忙于政務,而兩位公子也因有事尚未前往,那場血疫之後,便天人永隔。
此後江大人并未續弦,也未往後院填充女子,隻是派一位老管家處理家中事務,所以家中才沒有能坐鎮後宅的女主人。
至于江大人本人,他終日忙于政務,多半還要夜值禁中,哪有什麼閑心關注自家後宅?
而江成安與趙珂兒兩人雖終日蜜裡調油般,倒也不曾欺侮秋蘿,反而對她表現得彬彬有禮。
同處一府,三人本該勢同水火,結果竟詭異地形成了一種異常和諧的局面。
而外人不知内情,隻道秋蘿這位夫人雖不能生育,但毫無善妒之心,一心為夫君着想,可謂是品德無可挑剔的賢女子,當代婦人的楷模。
一時間竟在長安傳成了佳話。
陳夫人得知此事後,起先面色陰沉了數日,最後竟也在衆人的誇耀中笑得咧開了嘴。
在這種局面中,趙珂兒和江承安兩人自由自在,郎情妾意,很快就生下了一雙伶俐活潑的兒女。
再加上此女為人恭良,對秋蘿也算敬重有加,除了被江二公子寵愛太過之外,倒也的确沒有别的錯處。
至此這姑娘終于在江府實打實地站穩了腳跟。
秋蘿想,趙娘子心思玲珑、為人處世十分周到,誰見了不感歎一句,天底下竟有這樣美妙的人兒!
後來,她也聽聞了他們兩人之間青梅竹馬、感人至深的愛情故事。
這麼說起來,倒像是她陳秋蘿仗着救命之恩,硬生生地插了一腳進來,還要占據着他正室的身份,十分惹人嫌。
所幸并沒有人責怪她,除了那兩個孩子對她十分不喜,倒也沒有什麼了。
最初的江大人還會擔心家醜外揚,進而導緻他于朝堂上被攻讦家風不正。
時日一久,見家中人一副歡欣和睦、其樂融融的樣子,他終于放下了心,專心投入朝堂。
這位大人事務繁忙,不但要處理科舉、邦交、儀典諸事,還要作為近臣為天子分憂,可謂勞心勞力。
于此同時,他在朝堂的地位也蒸蒸日上,隐隐有拜相的趨勢。
有一詞叫盛極而衰,且在衰敗之前,老天往往不給人任何準備的時間。
沒過多久,江大人突然得了重病,此前毫無預兆。
數日後,他于家中暴斃。
江家就此失了主心骨,一夕之間整個江家竟有頹敗之勢。
長安衆人一片嘩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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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過初晴後,秋蘿回了一趟陳家。
和江府有了姻親關系後,陳老爺總算有了納粟拜官的門路,得了個頗為體面的虛銜。
而陳思逸也因江府的關系,得以進入四門學。
從此,他與諸位小官之子,還有來自各地、勤奮聰慧的同窗一起研習學問。
他們家以後說不定還能出個進士老爺呢!
陳氏夫婦心中熱切地想,何況秋嫣的歸宿也很不錯,夫君看着就是有前途的!
此時秋嫣已經出嫁,夫婿是一位寒門出身的學子,姓周名睿,長得濃眉大眼。
他為人好學上進,因無父無母,對秋嫣和陳家格外眷戀,說是陳夫人的半個兒子也不為過。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
陳思逸尚未娶親,雖已行過冠禮,陳氏夫妻卻總盼望着他能高中,而後娶一高門貴女。
畢竟他自小聰慧異常,學問做的不錯,一張嘴能說會道,且有一副極佳的皮囊。
這樣可愛的人兒,誰會不喜歡呢?
再說連秋蘿都能得到那樣的際遇,這世間又有什麼不可能發生?
雖說江家如今敗落,畢竟為陳家當初的局面打開了一扇往上走的門。
如今,江二公子是個隻知道吃喝玩樂的,一看就成不了氣候。
而江大公子依托其父友人與門生的照看,也不過成了一個六品官。
六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