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停穩後,仆人扶着秋蘿下車。
不經意低頭,秋蘿的視線倏然凝固。
車輪上竟死死粘着一張紙錢,大抵是從豐邑坊帶出來的,隐約透出一絲不祥。
仆人注意到了她的視線,連忙将那團濕透變形的符紙丢的遠遠的,“夫人,是奴的錯,方才——”
“沒什麼”,秋蘿搖搖頭,打斷了他惶恐的話語,“進去吧!”
這時候的她跟隻落湯雞沒什麼兩樣。
門口的下人正竊竊私語,議論着什麼“斷肢”、“殘屍”之類可怖的話題,見此情景頓時臉色一變,連忙上前。
秋蘿并未在意他們聊什麼,隻是揮揮手,讓這些人自行離去。
兩個孩子探頭探腦地看着她,大的那個在她背後發出幾聲竊笑。
這兩人名為江幼靈和江幼雪,是江承安和趙珂兒的孩子。
秋蘿對這兩個孩子并不苛刻,當然,也不怎麼熱切,甚至隐隐有些厭煩。
平心而論,她并不喜歡他們,隻是在履行自己為人妻的職責,哪怕她和江承安隻是名義上的夫妻。
對這兄妹倆感到厭煩,不僅僅是因為他們的父母,更因為他們本身的性情。
私下,江幼靈會帶着江幼雪偷偷做一些惡作劇,比如說往她的院子丢一些臭老鼠之類的。
江幼雪本不願,卻又拗不過哥哥,隻好半推半就跟着一同捉弄秋蘿。
這樣的行徑,總讓她回想起早年和秋嫣不愉快的經曆。
而當着所有長輩包括他們父母的面,江幼靈和江幼雪卻又會變得乖巧知禮,恭敬地稱呼她為母親。
這樣表裡不一的做法加強了秋蘿的不适感。
衆人不知内情,隻當他們小小年紀,就十分懂事。
江承安十分滿意,連連誇贊。
趙珂兒掩唇嬌笑,“小孩子哪裡經得住這樣誇,夫君可别慣壞了他們。”
江承安故作嫌棄,“你懂什麼?我的孩子當然得誇!不然像大哥那樣,小時候老被父親訓斥嫌棄,你看看現在都古闆成什麼樣了?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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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蘿皺眉回到了自己的小院之中。
天漸漸黑了下來,也許是受了寒氣,她的腦袋一陣陣發暈。
婢女為她端來了飯菜,随後恭敬地退下。
秋蘿這才想起,一天下來自己可以說是滴水未進。
大清早她未用早膳,就急匆匆地出門趕往陳宅。
原本打算陪母親一起吃飯,末了卻幾近狼狽地逃離。後來被青陽觀之事一耽擱,更沒有心情吃東西。
明明很餓,胃裡一陣陣空虛,但什麼東西也吃不下,隻感到一陣惡心。
心中十分燥熱,仿佛有一團火在熊熊燃燒,煩躁的情緒包裹了她。
但她沉默寡言慣了,除了離家出走那一次,行事向來循規蹈矩,并不知道該如何排遣這樣的心緒。
秋蘿眼神茫然地看着虛空,任憑周遭的黑暗一點一點将她吞噬,仿佛自己回到了多年前的明花院中。
秋蘿忽然笑出了聲。
笑着笑着,眼淚莫名其妙地流了下來。
她在屋中翻找了很久,終于翻出了一壇桂花酒。
那是八年前她為江承安珍藏的,當時新婚的她滿懷希望,還幻想過有朝一日,能與夫君共飲此酒。
開封的那一刻,酒香彌漫,泛着淡淡的桂花味道。
秋蘿給自己倒上滿滿的一杯,擡頭一飲而盡。
她并不擅飲,哪怕這酒并不烈,酒入喉中時,依然爆發出一陣猛烈的咳嗽。
秋蘿并沒有因此停止。
過了一會,她一杯接着一杯地狂飲,絲毫不顧及自己的身體。
很快,秋蘿喝得醉醺醺的,迷迷糊糊地趴在了桌上,墜入光怪陸離的黑暗夢境。
半夜時分,她一下子睜開了眼睛。
雨停了很久,草木的清香和泥土的腥味交織在一起,彌漫在空氣裡。
春夜的月光穿窗而入,清寒透骨。
秋蘿聞到了自己身上濃重的酒味,一陣惡心。
她腳步踉跄地朝内室走去,婢女燒好的洗澡水在捅中早已冷透。
脫到一半,秋蘿一下子想起,自己未準備換洗的衣裳。
她又迷迷糊糊地往回走,走着走着,倏地停住了腳步。
寒毛陡然豎起,強烈至極的戰栗感在腦中爆開,一下子傳遍四肢百骸,在那個瞬間她忘記了呼吸。
屋内的門未開,桌邊卻多了一條人影。
那人無聲地坐着,見到黑暗中迎面走來的女子後,動作沉靜地用桌上的另一隻杯子,為自己倒了一杯桂花酒。
“久仰了,江夫人。”
他陰森森的聲音傳來,鑽入秋蘿的耳中。
她看不清他的臉,隻看到桌面刀光如月光,透着徹骨的清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