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濃稠黏濁。
徐三小姐理了理鬓邊的碎發,又撫了撫發髻上的白色珠花,才緩緩向前走去。
出門前,她特意花了很久的時間打扮自己。
盡管身體有些不舒服,鼻子也有些堵,可一想到今晚可以趁機見到自己的情郎,她心中雀躍不已。
為了避人耳目,對方特意選在了一個極為偏僻的位置。
打開貼身婢女送來的書信時,徐三小姐羞紅了一張臉。
婢女略帶促狹地看了看自家小姐,徐三小姐輕啐一口,狀似不滿地抱怨了兩句。
心跳卻加快了許多。
一想到黑燈瞎火的,也許會發生什麼也說不定……
這時,徐三小姐深吸一口氣。
她的婢女就守在巷口,一有風吹草動,就能及時通知她。
無事發生的話,也不會打擾到她和情郎的幽會。
因鼻子不如平日靈便,她隻能聞出此地味道有些怪。但是怎麼個怪法,又說不太上來。
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但轉念一想,天子腳下,今夜又那麼熱鬧,能出什麼事?
前方的黑暗中隐約有道人影,想必就是她的愛人。
徐三小姐加快了腳步,飛快地撲進對方的懷裡。
“吓死我了,怎麼選了這麼個黑乎乎的地方?”
“不過也好,起碼不會像上次那樣被人打擾。”
她的話嬌滴滴軟乎乎的,透着股撒嬌的味道。誰知并沒有等來對方的回應。
徐三小姐有些不滿,拉起情郎的一隻手晃了晃。
他的身子冷冰冰的,甚至有些僵硬。
想必春夜寒涼,對方久等于此,穿的又單薄,怕是凍壞了吧!
“怎麼?生氣了嗎?”這個姑娘有些嬌憨地說道,“我對這一片不怎麼熟悉,人又那麼多,人家差點迷路了呢!”
對方還是一言不發。
徐三小姐擡起右手的燈,将燈湊近他的臉,警告道:“你再不說話,我要生氣了啊!”
真是的,他的氣性還是一如既往的大!
明明出身寒門,卻那麼高傲。徐三小姐也說不上來,他到底哪裡吸引了自己。
總不能是因為那張一看就十分俊俏的臉吧?
她心中偷樂了一番,沒準還真是!
母親總說她腦子過于簡單,不如兩位姐姐伶俐,未來說不定被哪個男子騙了也說不定!
徐三小姐十分不高興。
她覺得自己可聰慧了!不然,哪能讓那麼才華橫溢又俊俏的情郎對自己一往情深?
微暗的燈光照亮了他的臉。
他的臉上戴着一張十分詭異的面具。
慘白的底子,筆墨勾勒的眉眼,豔紅的唇,跟個送葬用的紙人似的。
徐三小姐被吓了一跳。
她的手一抖,提着的燈籠差點沒拿穩。
“你怎麼回事?”
她終于發怒了,用空出的那隻手重重地往他胸口捶去。
結果,還沒觸碰到他的身子,手就被死死地捏住了。
徐三小姐後知後覺地感到了不對勁。
“你……”她嘴唇顫抖,想問又不敢問出口。
緊接着,她聞到了一股濃烈的花香。
這香味穿透她略微堵塞的鼻子,轉瞬間進入腦海之中。
味道很獨特,并不是具體某種花的味道,而是很多花混合在一起,還加了某些香料。
甜蜜而腐爛,聞之令人眩暈。
戴面具的男子松開了她。
她晃晃悠悠地往邊上退去,踩到了濕而黏的東西。
身體漸漸變軟,手上無力,提着的燈“啪”的一下摔碎在地上。
刹那的火光讓她看清了地面。
面具人歪了歪頭,面具之下的臉似乎在微笑。
徐三小姐看到了一堆紅紅的東西。
無法用語言描述的紅,那麼軟,那麼爛,破碎了一地。
而在這堆東西的正中間,熟悉的人臉鋪在了上面。
那個她心愛的人,那個冷漠高傲卻同樣深愛她的人,成了……
徐三小姐開始瘋狂尖叫。
此刻,她死去的愛情在以另一種方式和她對視!
面具人移動身體,站在了她來時的路上。
無可奈何下,這位小姐身形不穩地往巷子深處跑去,跌跌撞撞地跑入未知的黑暗中。
似乎察覺到了某人的目光,面具人僵硬而緩慢地轉過了頭。
那張面具是微笑着的,嘴角泛起一個詭異的弧度。
細細筆墨描出的眉眼,也是笑意滿滿的。
然而面具之下,他的視線陰冷、黏濁,說不盡的惡意充斥其中。
此刻,那道可怕的視線穿透了平康坊暗巷的夢境,穿透了時空的阻隔,從多年前的桃花觀來到了多年後的江府。
詭異而不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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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蘿從夢中驚醒,一顆心狂跳不已。
又做噩夢了。
這夢實在太過恐怖。
和月下荒墳截然不同的恐怖。
後者因夢中妖鬼過于豔麗,事後回想那瀕臨死亡的夢境,絕望與恐懼中竟無端有一絲豔色。
可前者不是。
它充斥着死亡和邪惡。
那麼真實。
仿佛夢中人的一舉一動都發生在眼前,她甚至聞到了夢中的味道。
鮮血的味道,花的味道,腐爛的味道。
她不清楚夢中女子的姓名,也看不清對方的長相。
隻知道,夢境的地點是平康坊的暗巷。
那條她沒有選擇的巷子,前方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