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杏枝頭的翠綠浮動,經斜照而來的橘光在他的側臉印上了幾片交疊在一起的心形葉影。
“我答應你,必不以身涉險。”
他這話的語氣怎麼軟得像哄孩子一般?
他的目光燙得李汝螢雙頰像是抹了辣油。
她微微颔首:“我們先下山吧。再晚些,竹溪生該擔心了。”
“好。”
坐在石階上的空塵看着二人直搖頭。
有師兄長腿一屈坐在他身側:
“我說小師弟,七師兄沒來時你日日盼着他來,他這來了你怎就唉聲歎氣的?”
空塵很是嚴肅地看向他。
“師兄,你說前些年七師兄甯願被師父罰,也要去林中追逐鳥獸,是不是那時候,”他指了指李汝螢,“她就已經化成了人形?”
那師兄噗嗤一聲笑了,又喊了聲“呆瓜”,便揉揉空塵的腦袋起身了,“那你可得好好去閣樓中查查經書,看有沒有防止你七師兄受傷的好法子。”
空塵點點頭:“嗯!我一定會的!”
說話間,李汝螢與申鶴餘已向衆人走來,與衆師兄弟們道别。
敞開的庖廚裡探出了個稍稍壯碩的身影,他手上正用瓢從缸中舀着水。
“哎,天色也不早了,用過齋飯再走罷!”
“還是不了,再耽擱下去,師父又該叫我背書給他聽了!”
申鶴餘想到自幼便揪着他背書的師父就覺得分外頭痛。
雖說他現下想學了,可别人逼着背跟自己主動想去背還是大不一樣的。
那時他每回出去,再回來時都需得背一篇文章才能進門,否則便隻能在寺廟外吹風。
無論山下是怎樣的嚴寒或是酷暑,山頂上入了夜後,風冷得像刀子一般刺骨。
申鶴餘倒是很想有骨氣的就睡在外頭,可委實不想被凍成冰雕。
無奈,哪怕凍得直哆嗦、眼皮又打架,也都得背過了書才能回到寺中住處。
雖說他明知偷溜出寺會被罰背書,但下一回還是死性不改。
畢竟寺廟再大,哪比得上山林更大?
師兄弟們再有趣,有師父看着那也都是木頭紮堆,遠比不上林間的鳥獸們有趣。
到後來,整個寺廟中的藏書竟都被他背了一個遍。
他記事起,師父便是位白胡子的老和尚了。可師父教他習武時卻矍铄得很,身手敏捷如同仙師一般。
便是如今他再與師父對打,依舊打不過師父。
曾經,他也想偷偷翻進寺牆裡去,可師父總能第一時間拿着根長竹竿将他杖打下去。
師父身手極好,常常令他避閃不及,挨了好一頓打。
如今想起往日被師父打得落敗模樣,他依舊覺着憋悶。
不過這回師父怎的還沒出來?
有師兄見申鶴餘向禅室張望,笑道:“師父外出會友人去了,不會叫你背書飲夜露了,放心留下吃吧!”
想起夜中寒露下背書的畫面,申鶴餘就不禁打了個寒噤。
他忙拱了拱手:“不吃了不吃了,我尚還有事,便先走了!”
他說着,拽起李汝螢的手腕便向門外走。
師兄弟們挽留不得,歎惋幾聲便罷。
空塵卻扒着寺門很是悲痛道:“完了完了,七師兄沒救了!”
有師兄問他:“怎麼沒救了?”
空塵很是哀戚:“七師兄從進門到出門,眼神就沒有一刻離開過那女精怪身上,他定是被那女精怪荼毒太深,荼毒太深啊!”
有人敲了敲空塵的腦殼:“你個小呆瓜,還真是少開了一竅。”
“诶……算了不與你們說了!”
……
李汝螢己将手從申鶴餘手中抽出,如同上山時一般與申鶴餘一前一後握住長劍兩端。
夕陽透過重重樹蔭,在山路上鋪展開澄明的曲徑為二人引路。
山間的清風滌蕩在胸腔中,令人心神開闊,幾欲乘風踏雲而去。
上山時想着菱枝的事想着齊王的事,兩人互相之間說起話來并不覺得有些什麼。
可現下下山了,雖事情尚未解決,可不知為何竟都心照不宣一般,對此閉口不談了。
一時間耳邊隻有蟬鳴聲、偶爾的猿啼聲、叽叽喳喳的鳥雀交談聲。
李汝螢細細聽着,恍若真要從中聽出些趣聞來。
申鶴餘張開口說些什麼,但腦中像有一團漿糊一般竟什麼也想不出來。
他指着路邊的小花說花開得真好,又指着地上成群結隊的螞蟻說整齊,見她不怎麼感興趣,便又說這兒的夕陽真是不錯,這樹林裡也是涼爽不已雲雲。
聽得李汝螢其實很想問他一句,他果真不是第一回來麼?
如果不是的話,那他為何這般聒噪?是要跟林間的蝈蝈比個短長麼?
好在她堅持了又堅持,終于見到了竹溪生的小院。
“哎,這邊,不對不對,再往左些,哎對對對,就要放在這兒我的花才能見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