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汝螢回觀雲閣的路上,心中思緒煩雜。
她想自己方才一定是困昏了頭,否則怎會莫名其妙地抱住了他。
是那一瞬腦子發昏便将他當成阿兄了麼?
然而她越是回想,她的額頭到臉頰便燒得愈發燙。
她現下隻想快些躺回床上好好補上一覺。
至少要睡到黃昏。
她如願在黃昏時自然醒轉。
她正睡眼惺忪,霧月挑起簾子端着銅盆走了進來,要為她輿洗。
她将霧月手中将浸了水的巾帕接過,擦了擦臉,卻注意到了霧月面上的憂愁。
“怎麼了?”她問。
霧月憂心忡忡:“許慎今早被聖人喚了去,至今尚未回來。”
“如今什麼時辰了?”李汝螢向窗外望了望,天色将黑未黑,尚還帶着點殘陽。
“快要戌初了。”霧月答道。
李汝螢一瞬間清醒過來,問:“當時阿耶可說了所為何事?”
霧月道:“這個元公公沒說,奴婢也沒敢問。”
李汝螢起身下榻,匆匆梳妝過罷,便向着含象殿去。
含象殿内,皇帝正叫人舉着一幅山水畫仔細端詳着。
宮人領了李汝螢進來,皇帝難得的好脾氣。
“荊山來得正好,你看這幅丹青畫得如何?”
李汝螢順着皇帝的目光一看,隻見這畫上,重重山巒環繞着的江水上,有一頭戴鬥笠的人獨坐江邊垂釣,盡是一派淡泊甯靜之感。
她隻道:“此畫濃疏得宜,觀之令人不免沉浸其中,作畫之人定然富有才氣。”
“這話你可是說對了。作此畫之人,的确是位不可多得的才子。”
皇帝說着便将這畫卷束起,遞去她懷中,“阿滿可想見一見這位才子?”
李汝螢卻道:“兒粗笨,恐會惹出笑話。兒聽聞,兒殿中内侍被阿耶傳召而來,兒怕他嘴笨不慎惹怒了阿耶,适才想為他來求個情。”
皇帝道:“瞧朕這腦子,倒忘了知會你一聲。你說的那位小公公,為人機靈,朕這殿中正巧便缺這樣一個人,就将他留在朕身邊了。”
李汝螢道:“可阿耶,自兒入宮,許慎便與霧月一塊跟随兒身側了,您能不能容許兒帶他回去?”
皇帝接來一盞茶,品了品:“内侍省的宦官們,随你去挑,你再齡選一個中意的便是。”
元善也勸:“公主,您便當可憐可憐老奴了,這麼些年裡宮裡難得碰上個這麼機靈的,能跟在老奴身側一塊伺候聖人。雖隻來了這一日,卻幫了老奴好大一個忙。”
元善說着咳了幾聲,“老奴這些年身子愈發不比當年,日後若有小許公公一直伺候着聖人,老奴在下頭也能安心了。”
元善又開始抹眼淚。
“好端端的說這些做什麼。”
皇帝将茶盞交去他手上,“去,領着公主去望月亭叫公主好好瞧瞧那個秦績。”
元善收了淚,弓着身子為李汝螢引路:“公主,請吧。”
李汝螢如鲠在喉。
元善低聲對她道:“這小許公公如今就在那望月亭陪着秦郎君呢,公主不妨前去聽聽小許公公自個是如何說的,再來尋聖人一回也是不遲的。”
李汝螢跟着元善出了殿。
不等她問這秦績是何人,便聽元善道:“要老奴說呀,這秦郎君真是了不得,先是常科中了進士,這回制舉亦拔得了頭籌,仕途那是一片大好呢。”
李汝螢隻是淡淡地附和了幾句。
元善見她興緻缺缺,便又誇,“這秦郎君才幹了得,人長得也是俊秀得很,如今才二十,便是老奴瞧見都歡喜得不得了呢。”
李汝螢聽他說拔得頭籌這話,便狀似無意地問:“制舉的名次已經定下來了麼?”
元善道:“這自然定得沒有這般快,不過畢竟最後是聖人親自策問的,其中舉子的好壞自然都已留在聖人心中了。
“聖人今日特地叫老奴尋來這秦績秦郎君的書畫字迹,别提看着多喜歡了,豈不就是在聖人心中已拔得了頭籌?”
李汝螢想到申鶴餘跟着她奔波一夜,一大早便去參與策問,不由地擔憂起來他精神會否因此而不太清晰,盡而依舊錯失了此次的機會。
歸根結底,這回還是她耽誤了他。
那當驸馬入仕一事,他又究竟是怎麼想的呢?
他那時什麼都沒有說,隻是因她公主的身份不好将她推開,而被動地由着她抱着。
他似乎最後臨走時才又問她是否算話。
所以他其實也覺得,以驸馬的身份入仕,其實是一種極為不齒的事情,是實在走投無路之後才會選擇的下下策?
就像他曾經顧忌着因他的緣故緻使她名聲有虧,提出了求娶她的想法時,那時的她也對以婚事達成目的所不齒。
而如今,她竟用了跟他一樣的法子前去惡心他,他其實内心應該氣憤得很吧。
“公主,您瞧,那位負着手站在亭中的,正是那位秦郎君呢。”元善忽止住步子,微微側身指向不遠處湖心的小亭。
霧月在她耳側輕聲道:“公主,許慎确實在那裡!”
李汝螢循着看去。
不遠處草木遮掩下,一座湖中小亭在葉隙之間露出了蹤迹。亭中有一名白衣男子正負手站在亭中,身形高瘦而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