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汝螢前腳才将林紹從牢房内放出,如今不過才走出大牢門外,便見李玉稚氣勢洶洶地堵在她面前。
“你什麼意思?誠心與我對着幹?”
李汝螢身後,原本已經蔫了的林紹霎時像被澆灌了水一般,率先吐出口中的桔梗,擋在李汝螢面前。
林紹趾高氣揚:“怎麼?你能如何?就許你仗勢欺人,不許荊山公主明察秋毫還我公道?”
“我偏不許!”
李玉稚的視線橫掃周遭漸漸圍上來的官吏,“縣令何在?如今可還有王法不麼?按律,無恥小民冒犯公主,其罪該當如何?”
她又看李汝螢一眼,“借着公主身份,妨礙律法公正,又該如何?”
縣令諾諾上前,支支吾吾卻是說不清楚。
王法森嚴是不假,可這律法再怎麼着那也是面前兩位公主的阿耶定的。
他區區萬年縣縣令,雖分管這朔安城一半的區域,可哪裡敢用律法去約束聖人的女兒呢?
天殺的哪個多嘴的,通風報信也該挑時候!
怎麼着也得等荊山公主将晉國公之子帶離了縣廨再去給五公主報信呐!
頃刻功夫,縣令額頭上已是密密麻麻冒了許多汗。
“縣令!大事不好了!”
忽有小吏喘着粗氣,呼哧呼哧叫嚷着跑了過來,“城外……城外忽聚集了好多兵!”
話音才落,便見整齊有肅的隊伍就跟在這小吏身後,如同烏雲一般向着衆人騎奔而來,所過之處,行人皆作鳥獸散。
“本……本官沒瞎!”
縣令雙腿戰栗,險些一屁股栽倒在地。
這群兵士粗略一看,至少得有千餘人。
可他們身上所穿盔甲卻并非如大宣軍隊一般皆披明光铠,而是全都披穿着精良的鎖子甲。
他們分明全是雅柯人!
可雅柯半年前分明才與大宣和親訂盟,如今端華公主的車辇想必都尚未抵達雅柯,雅柯人緣何會在此時突然兵臨城下?
竟是要背棄盟約不成?
縣衙為數不多的金吾衛各個拔刀将縣衙圍守在内。
李玉稚與林紹皆停止了眼神交戰,都下意識一并退站在了獄門前。
轉瞬間,雅柯大軍便已分出一小隊人馬将縣衙團團圍困,餘下大軍則繼續向着皇城逼近。
哪怕這部分雅柯人隻是一小拔,可也是如今衛守縣衙的金吾衛人數的數倍。
就算這些金吾衛将士抵死衛守,也不過是以卵擊石,徒增刀下亡魂耳。
李汝螢緩步走向金吾衛将領身後,囑咐領将毋需抵抗,隻順從這些人便是。
将領領命,擺手示意身側諸衛士齊齊扔掉長刀,随着雅柯人持刀威逼的指示步步退入牢獄之中。
雅柯将領收了刀刃,将縣衙衆人一并鎖入牢房之中,留下兵丁看守後便揚長而去。
縣牢雖寬大,此時卻因被陸陸續續關鎖進其中的或平民或權貴,而變得擁擠促狹起來。
“朔安怕是要變天了。”林紹面色如土。
李玉稚難得沒有下意識回嗆他,卻是雙臂環膝,縮靠在牆角,眼神癡癡地盯着地面的某處。
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喃喃着:“不可能……不可能……”
林紹看她這副模樣,忍不住戳了戳她。
“哎,多大點事,大不了就是一死,有什麼好怕的。到了下面,陰曹判官問罪時,我給你說些好話,保管叫你地獄下不到第十八層!”
“你才要下地獄!”
李玉稚臉上平複了些血色,狠狠瞪了他一眼,眼中卻已泛起了水光。
“我不要下地獄,我也不要死……我出宮時阿娘正給我做玉露團,說我回宮後便能吃了……阿娘……我不想離開阿娘……”
但其實,以眼下的景況來看,可能現下身在牢獄之中的她們尚未被殺,一旦雅柯軍隊進入宮城之後,柳貴妃也會先他們一步被奪去性命。
無論是李玉稚還是她的阿娘先離開,都不是李玉稚想要看到的。
她現下甚至開始後悔,為何她要一心與林紹與李汝螢做對,偏偏非要出宮。
否則就算雅柯來襲,哪怕她與阿娘都無法活命,她至少也能與阿娘埋骨一處,而如今……
她越想便越覺得後悔,眼中的淚水便流得更加洶湧澎湃。
李汝螢将她的反應看在眼裡。
她雖對這位五姊沒有什麼特别的情感,可如今見她哭得這樣傷心,終是心頭不忍,将她擁在了懷中。
李玉稚沒有抗拒她的擁抱,反而在她身上莫名嗅到了些足以安甯心神的氣息,令她竟不由生出些許心安。
她的哭泣漸漸停止,而後逐漸從她懷中抽離出來,随後又冷着臉靠向了南枝。
忽聽隔壁牢房中有人問:“這好好的,雅柯人怎就來了?”
有人附和:“是啊,這幾個月前分明聽說是東邊的夷族諸部聯合高句麗南下滋擾我朝邊境,後頭又聽說那蠻夷聯軍竟俘獲我朝二十八将,攻克衛守東北的營州都督府,勢如破竹,眼看便要打去幽州……”
“哎,你這話我怎麼聽着這麼難受?你話裡話外怎麼總是奪我朝志氣,長蠻族氣焰?”
有人苦笑了一聲:“還說長這東邊的蠻族氣焰呢,如今咱們還不是被這憑空而降的西邊胡虜們給關在這破地方了。我劉一刀這輩子勤勤懇懇地賣肉,從不缺斤少兩,從沒想過有一日我竟還能被抓到這牢裡……”
“哎我前日去你家買肉你可少了我半兩!”
“放你老子娘的臭狗屁!滿口胡咧咧……”
兩人的聲浪一聲高過一聲,眼看便要扭打起來。
李汝螢怕他們将雅柯兵士引來,反遭了屠戮,便對着那劉一刀喊了一聲“劉大哥”。
李汝螢認得他,他是那夜申鶴餘帶她去肉鋪拿衣裳時,所見到的那位赤膊屠夫。
對面牢房已有人七手八腳地将二人拉扯着,劉一刀聽見有女人的喊聲,便不由循聲看去。
隻一眼,他便也将李汝螢也認了出來。
“是你啊弟妹,這麼巧!诶,你男人鄭兄弟呢?”
李汝螢身後包括縣令在内的幾人皆面色迥異,生生為這莽撞的漢子捏了把汗。
李汝螢并沒有糾正他,在囹圄之中,作為一個普通婦人遠比王朝的公主更加安全。
她淡淡道:“他死了。”
“啊?這麼突然?你倆成親我便沒趕上,這鄭兄弟出殡我也沒能前去吊唁……”
劉一刀長長歎了口氣,又寬慰她,“不過你也别太傷心,這想必你、我,咱們很快都能跟鄭兄弟團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