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的身影忽然在衆人前方的灌木叢後閃現。
此時雖是白日,老虎眼中的光亮顯得并不刺目顯眼,但那橘黃碩大的條紋身影卻足以令衆人察覺。
而與此同時,在陽光的照耀下,盡管隔着草木,李汝螢卻仍舊看到了那老虎身上挂着的玉牌。
她暗自松了口氣。
這隻老虎,竟是竹筍。
天神保佑,竟然是竹筍!
當是時,她裝作被老虎吓到的模樣,驟然跌摔下馬。
一時間,連秦績也以為她當真是被這老虎驚吓得摔下了馬。
秦績正要勒馬去牽拽她上馬時,卻見那老虎猛地向着衆人撲了過來。
趁衛兵拔劍警覺之際,李汝螢立時雙拳上下相碰,這是她先前與秦績約定好事成的手勢。
盡管如此,秦績卻仍擔憂李汝螢果真會被這老虎吞入腹中。
秦績猶豫的瞬間,竹筍已然咆哮着向衆人撲來。
新羅衛兵急喊:“秦縣尉,快走吧!别管你這個雜役了!保命要緊!”
更有衛兵趁秦績不備,猛地在秦績馬上揮了一鞭,馬匹瞬間狂奔起來。
與此同時,竹筍碩大的身軀已擋在了李汝螢身前。
而在早已奔逃的衛兵視野中,這老虎伏下頭顱,似是正要将她撕扯吞食。
衛兵們策馬揚鞭的身影很快在眼前消失不見。
李汝螢摸了摸竹筍的頭,撐着站起了身。
她由衷歎道:“這下,你又救我一命。”
李汝螢的馬兒早已被竹筍吓沒了影。
竹筍低伏下身,示意她伏去它的背上。
李汝螢頓了頓,卻又覺着眼下比起徒步,姑且跟着竹筍是更好的選擇。
于是,便順從地跨坐在了竹筍的背上。
竹筍馱着她來到一條河岸邊,竹溪生正炙烤着魚,一側的樹幹上綁了一匹馬。
竹溪生一手拿着魚,一手牽了馬來到她面前。
“從你入那官驿我就看見你了,喏,路上小心。”
竹溪生說着,将那缰繩交去李汝螢手中。
“竹溪兄不問?”李汝螢接過了缰繩。
竹溪生撫了撫竹筍的皮毛,笑道:“世間事,不知乃無憂。”
李汝螢一怔,随後釋然一笑:“多謝竹溪兄。”
“多大點事。”
竹溪生笑着擺手,手中的烤魚輕晃。下一瞬,那魚便被李汝螢奪入手中。
“不,是謝你這魚。”
……
從朔安到益州,需先到漢中地區。而朔安到漢中,則有四條路可以選擇。其中子午道最平緩、路程卻最長。
因此,李汝螢選擇了走最險峻但路程最短的傥駱道。
她星夜兼程,一刻不敢耽擱,翻過重山峻嶺,終于在第三日趕到了位于漢中地區的梁州境内。
梁州位于關中與川蜀交界的地域,歸屬山南西道管轄。而山南西道的治所正好就設在梁州。
李汝螢曾聽阿兄李祯提過,梁州都督薛勉,為人忠厚。
薛勉的父兄曾追随大宣高祖開疆拓土,立下不世之功。
他本人更是秉承父兄教誨,曾追随李祯西征浮黎,是可以信賴之人。
而皇帝一心想要她去尋找的益州都督婁侃,雖深得皇帝信賴,但在她的阿兄那裡,卻更常被描述為“脅肩谄媚、屍位素餐的老東西”。
她此時牽馬站在梁州城外,看着城上仍飄動着的大宣旌旗,以及在城門外嚴肅衛守的大宣士兵,不禁陷入了沉思。
梁州兵将數目雖遠不敵益州,但想來如今金至簡封鎖了朔安淪陷的消息,梁州都督便不知君王有危,沒能立時勤王救駕。
可梁州軍隊在都督薛勉的帶領下,卻是訓練有素,未必敵不過益州轄地的劍南駐軍。
更何況,李汝螢粗略看過,攻占朔安的雅柯軍隊現如今不過三萬餘人,倘若此時領梁州軍前往朔安救駕,仍有極大的勝算。
但若等到她遠赴益州,想必雅柯剩餘的大部分軍隊也已集結完畢。
雅柯既取朔安,自然分兵攻占西南,屆時西南空虛,恐怕又會使大宣腹背受敵。
更何況,益州都督婁侃并不是可以值得信任的人。
倘若他像晉國公林介甫一般,早就在雅柯來襲之時投敵,那她無異于羊入虎口。
她死事小,可是阿耶他們該如何,大宣又該如何?
思來想去,她決定先去梁州城内見一見梁州都督薛勉。
她憑借着秦績臨行前在住宅中為她寫就的過所輕易地進入梁州城内。
如她在城外所觀察猜測到的一般,如今的梁州城尚沉浸在河清海晏的安樂祥和之中。
甚至梁州城的坊市其實并不像朔安一般泾渭分明,在各坊相鄰的大街上,其實也是有三兩小販扛着扁擔兜售貨物。
他們每一個人的臉上都洋溢着獨屬于盛世的笑容。
“這位姑娘,要買些胭脂麼?”有貨郎擔着脂粉小攤向她迎面走來。
李汝螢下意識摸了摸自己束發的幞頭。
“哎,幞頭漂亮着呢。
那貨郎一邊笑,一邊放下扁擔,從貨架上取出一隻玲珑可愛的小罐子,“喏,下回出門用這個,西域新來的美黑膏,這回配方升級啦,塗在臉上沾了水也不容易掉呢。”
“美……黑膏?”李汝螢垂眸向罐中那團棕褐色的膏體看去。
“姑娘是外鄉人吧,我梁州人尚武,便是女郎們也都喜作男子裝扮,就像姑娘這般。”
貨郎用小竹片剜了些膏體為她塗在手上。
“就拿咱們薛都督府的薛大娘子來說,聽說她生來便膚如凝脂,肌膚勝雪,哪怕自幼習武,膚色也一直都像姑娘這般白。
“她若是擱在别的地處定然是國色天香的人物。但她卻偏愛在烈日下将膚色曬成跟軍中将士一般的顔色。
“聽她說,這書上曾經說啊,想當年領着大宣将士們開疆拓土的昭靖長公主就不是那般煞白的顔色。她這武藝成就上雖比不上那位長公主,可其他方面可都要向那位長公主看齊。
“想當年,昭靖長公主可就是率領咱們梁州的女郎們組成了娘子軍推翻了那前朝的暴政呢。
“莫說那薛大娘子了,便是咱們普通百姓家的娘子也是一心像男兒一般呢。”
他笑了笑,“姑娘不知道,在咱們這兒,無論男女,像姑娘這般白的,是要挨笑話的。”
他也給自己手上抹了一小團,給她示範。
“姑娘不妨抹開試試,保準用了跟那些軍中的漢子們是同一種膚色,屆時定不會有人笑話姑娘。”
梁州這般的風俗李汝螢倒還是頭一回聽聞。
但如今來不及再細聽下去。
她取出幾個錢交給那貨郎,問:“敢問小哥,都督府該如何走?”
貨郎沒收她的錢,重新挑起擔子,當即便要領着她往都督府的方向走。
然而兩人還沒走出巷口,便忽被幾名兵士打扮的人給攔堵在了巷口。
幾人的眼神毫不避諱的在李汝螢身上遊走。
“呦,這梁州何時來了這麼标志的小郎君,瞧這白的,就跟女人似的。”
“是哩,大哥,這不知道壓在榻上會不會跟女人一般?”
貨郎雙膝發顫,扔下扁擔便拽着李汝螢向回跑。
李汝螢一邊跑一邊問:“他們也是梁州軍中的人?不是素來聽聞薛都督治軍有方,怎會容許這樣的人滋擾百姓?”
貨郎道:“唉,别提了。他們的确是軍中的,可卻不是咱們都督治下的。他們是去年朔安來的監軍——王恩良王公公手底下的親兵!
“他們平日橫行霸道,便是連咱們薛都督也管不了的。
“這都督前腳殺幾個那王公公手底下欺男霸女的狗腿子,後腳罰都督閉門思過的旨意可就下來了。
“這咱們每回因着他們那些混賬事找去都督頭上,都督自是會管,可大家夥看着都督每回都這般蒙受禦叱,哪裡還敢去尋都督做主,隻得含淚忍着,碰到他們都遠遠的躲着。
“萬一因着那該下油鍋的王公公的讒言,反連累了都督因為給咱們出頭遭貶,再調來個跟那王公公一般的新都督,那咱梁州城的天才是徹底黑了呢!”
正說着,李汝螢眼前卻忽然真的黑了下來。
脂粉氣夾雜着熏天的臭味霎時撲鼻而來。
“小郎君,我說,想跑到哪裡去呀。”
那幾個兵痞竟是前後将李汝螢與這貨郎圍困起來,将二人逼退去了冰涼的牆根。
他們嘴上說着調笑的粗俗葷話,為首的那人已然去抽解自己的腰帶。
撲鼻的臭氣熏得李汝螢頭痛。
她從袖中摸出一把藥粉猛地向幾人揮灑而去,使得幾名兵痞的雙目刺痛不已,捂着眼凄厲地叫喊,喊聲直沖雲天。
但那被幾名兵痞圍在中央的為首之人避閃及時,未被那藥粉辣迷了眼,登時便要撸起袖子上前掌掴李汝螢臉上。
馬匹嘶鳴聲乍起。
倏地,這男人的揮扇巴掌的動作驟然停在了半空。
隻見一柄長劍陡然自他身後将他捅了個對穿。
他身後有人猛地将劍抽出,語氣嫌惡。
“哪裡來的雜碎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