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安城内的百姓眼看金至簡先是強逼城中刑犯出城送死,又逼迫城中的流民上陣,不禁人人自危。
有膽大者,雖不知城外又是哪隻軍隊,但仍不惜成群結隊,持着斧頭、鐮刀等從城内将守軍砍殺,随後用血肉之軀拼死打開城門,
城門大開,朔安守軍四下逃竄,梁州軍如入無人之境。
大軍很快來到宮城門外,将每一道宮門都死死圍守,哪怕鳥獸蟲蟻也逃脫不得。
金至簡站在承天門上向下眺望,雖自知大勢已去,但仍想博得一線生機。
“将鹹徽帝帶來!”
身旁的小宦官身形顫抖:“陛下,您忘了,早在月前,鹹徽帝與太子便都不見了蹤影……”
金至簡自嘲一笑,看向了站在他身後,正用鄙夷的目光看着他的李汝螢。
這些時日,他親臨城門禦守,令李汝螢寸步不離他身側,甚至在李汝螢的手腳铐上了鐐铐。
既是防止她繼續禍亂軍心,鼓動大宣城内早已歸附于他的禁衛背叛于他。也為了防止她再意圖刺殺于他。
金至簡取出鑰匙,将她手腳的鐐铐一一解開,看着那手腕上的那圈紅印,垂首為她輕輕吹了吹。
李汝螢将手從他手中抽出,冷着臉看着他。
金至簡并不惱,複又伸臂将她拽入懷中,令她去看城下正緊緊圍困宮城的梁州軍隊。
“阿螢,你這般想要棄我而去,迎他們入城。你說,在他們心中,究竟是會選擇要這宮城,還是選擇你?”
承天門下,薛勉擡首揚聲:“逆賊,還不放了公主,束手就擒!”
金至簡眯了眯眼,看向說話的薛勉,似是認出了薛勉。
他哂笑一聲:“原來,連你那二叔也是假的!”
話音一落,他橫劍在她頸上。
對薛勉道,“爾等再敢上前一步,朕便叫你們的公主,為朕陪葬!”
雪花簌簌落在劍上,冷意随着劍刃深入李汝螢的肌腠,倒令她覺不出被利器相抵的刺痛。
她看到了薛勉眼中露出的幾分想要妥協的眼神。
“你休想!”
她決絕一聲,與此同時,脖頸向着劍刃抵去,卻被金至簡及時展臂撤步将劍撤回。
瞬息後,深青色的氅衣在風雪中獵獵抖動,她沒有毫不猶豫地踩向身前的牆頭,毅然向下一跳。
“阿螢!”
金至簡急切地将她的手抓住,極力想要将她拉回門樓之上。
“我怎麼會真的叫你去死!”
門樓之下,薛勉以及薛皎等人紛紛急切下馬,口中焦急呼喊。
“公主,不要!”
李汝螢毅然看向樓下:“我死後,不必管我屍骸,誅殺金至簡,複我大宣河山!”
話音猶在衆人胸腔滌蕩,她又擡頭看向金至簡,“你時時刻刻都想利用我,可我雖無力殺你,此身性命卻絕不會成為你用以威脅的工具!”
她說着,拔下髻中的金簪,趁金至簡不備,猛地向他的手臂紮去。
金至簡吃痛一聲,不自覺松開了手。
刹那間,她如枝頭落葉急急下墜。
金至簡複又探身想要重新将她抓住,徒徒抓了一手風雪。
薛蛟正要飛身将李汝螢接住,卻見身後忽有一人,已腳踏匹匹駿馬,飛身上前将李汝螢抱在懷中,将她穩穩接落在地。
李汝螢本能地抱住身前的人,眼中淚水不争氣地濡濕了那人的前襟。呼吸間,忽然湧入了令她分外熟悉的氣味。
她擡頭看向她擁抱着的那人。
申鶴餘正用一種極為複雜的眼神看着她。
疼惜、害怕、悲傷……各種神色擁堵在他面上,叫她忽覺得真是好醜的一種表情,令她有些想笑。
倏然間,卻見他垂首用力地吻向了她。
雪花争相落打在李汝螢臉頰上,未帶來分毫涼意,反而令她的臉頰滾燙到了極點。
“你……你這是做什麼!?”
她心口跳動得厲害,急忙從他懷中抽脫出來,心虛地向周遭的衆人飛快瞥了一眼,咬着唇幾乎想要尋個地洞鑽進去。
申鶴餘吹了聲口哨,馬兒奔跑在他的身側。他輕輕地握着她的手,将她橫抱上馬,随後一并翻坐在她身後。
在衆人的目光下,他坦然地馭馬來到薛勉身後,對薛勉道:“公主由我保護,擒拿僞帝便全都拜托薛都督了。”
“所有人,随我擒金賊,血國恥!”
随着薛勉的一聲号令,馬蹄奔騰,梁州軍隊聲勢浩蕩地破入宮門。
李汝螢在看到薛勉等人投來的戲谑目光後,不敢再擡頭多看從她與申鶴餘身側路過的每位士兵一眼。
駿馬的馬蹄似乎全都踏在了她的心上,令她覺得心即将被擠得蹦跳出來,她止不住地吸氣,想要平息自己的慌亂。
申鶴餘垂首,聲音輕柔中帶了些許委屈。
“公主還是不肯理我?”
随後,語氣中又稍稍帶了些疑惑的味道,“難道……是方才親得不夠?”
李汝螢瞪大眼睛看着他:“申鶴餘,你在說什麼!?”
申鶴餘眸色誠懇:“月前我與公主在梁州相見,前後幾個時辰中,公主單單隻罵了我一聲‘騙子’,其餘時候全都對我不理不睬。我回去反複琢磨自省,終于想明白公主為何那般。”
他看到李汝螢眸中帶了些疑惑的色澤,便繼續解釋,“公主是氣我食言了。”
李汝螢含糊道:“你胡說什麼……”
她的确是有些氣他,卻并不是什麼覺得他食言了。
他也從未對她做過什麼承諾。
“公主是在氣我未按書信上寫的那般。”
他笑吟吟地望着她,“如今既又見了公主,”他看了眼身側的士兵,“我雖有些羞臊,但又怎敢再不第一時間如信上所寫的那般履行諾言。”
“什麼信?”
李汝螢又問,“你信上寫了什麼?”
“公主不知?”他眉眼中佯作意外的神色。
“我怎麼知道你又跟誰寫了什麼……”李汝螢語中帶了些自己都未察覺到的嗔意。
“我去泸州後,日日都為公主去信一封,在知悉雅柯作亂後,我所為公主寄去的最後一封信的末尾,我寫了……”
他慢慢向她耳側貼近,溫熱的氣息在她的耳廓中回旋升溫。
“餘思憶公主,近日所念,唯林苑樹下,擁明月,飨朱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