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藍鸢搖了搖頭,說出了早就準備好的答案,“一方面是我暫時在網上查不到他和……那家公司的聯系,我隻有他說這話時的錄音,但會暴露我自己。”
“嗯,意料之中,”祁心忱點評,“見不得光的發家史肯定要盡可能藏好的……另一方面呢?你想親自說嗎。”
“确實,”藍鸢點點頭,又承認,“是的——是想親自說。”
……隻是我現在還是一個普通的、參加選秀節目的、缺錢的練習生,并沒有什麼影響力、也沒有超級強大的後盾,此時此刻跳出來并不是最明智的選擇。這是藍鸢沒說完、但兩人都能明白的後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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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鸢的父母是在他兩歲那年先後去世的,死因是一方自殺、另一方激動過度急病發作。
藍鸢那會年紀太小,還不記事。但他後來從比自己大了八歲的哥哥處、家裡的各種文字材料、以及互聯網上的報道中拼湊,也能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
簡而言之,自殺這事并不是由于精神疾病,而是家裡欠了太多錢——至于欠款的根源,則是被詐騙了八位數。
藍鸢長大之後,才逐漸了解到,那事在當年也算個大案。
涉事人員很多、交織成了一張巨大的網絡。受害者更多,許多家庭因此受到影響。最後的偵破和處理花了很多年,他和哥哥作為無數受害者家屬中的普通一員,也提供了一些文字材料。
實際上,藍鸢對于“父母”并沒有什麼印象。家裡有照片,他每次看到,就算知道不應該如此,也完全生不出什麼名為“親切”的感情。
不過即使這樣,在小學的那些年裡,他也将那些報道和能拿到的信息讀了很多遍,讀到對于其中出現的人名、公司名、日期和涉事金額比對父母的長相還要熟悉,然後一遍一遍提醒自己,這些都是你需要一生恨下去的人事物。
隻是後來,藍鸢就沒再那麼經常回去翻那些文字材料了。因為無論是學業還是副業,他也算漸漸忙了起來。
雖然案子結了,但是還是有一部分欠款需要他們自己還。哥哥讀書不好,所以早早進入社會工作,藍鸢學習還不錯,于是盡可能用着最小的開銷上學。
再後來,上初中後,藍鸢被班上同學推舉去校歌賽,在和一衆比自己年紀大的同學的“對局”之中一戰成名——于是有對他家境稍微有點了解的好心同學,私下建議他錄一段傳到互聯網上,說不定能拿點視頻激勵之類的收入。
——這就是藍鸢做網絡唱見的起源。
他的id叫“遲筝”,“遲”是“遲來”的意思,“筝”則是為了圓那個“藍鸢和藍色鸢尾花無關”的謊話,而聯想到的一個和“鸢”相關的字。
他傳的第一個視頻非常簡陋。當時的藍鸢還在用哥哥淘汰的、異常卡頓的舊手機,于是錄音用的同學的手機,後期是靠着同學随意點了幾下,上傳網站則是一起去的學校旁邊的黑網吧,三塊錢的網費還是同學給他墊付的。
那天藍鸢在校門口對着天空的雲随意拍了一張照片,并将其作為了那個一圖流翻唱視頻的底圖。
但就這樣一個簡單的視頻,恰恰就來了莫名的熱度,也給他帶來了意料之外的一點收入。
于是賬号就被他運營了下去。一段時間過後,藍鸢逐漸能接到一些廣告曲,或者是能有小報酬的線上活動,接着就是學寫歌、也學别的不露臉唱見那樣約人設圖,還小規模發了張實體ep,有不少粉絲買,裡面每首歌都是自己寫的。
事實上,他第一次接到商業曲邀請時還有點擔心,猶豫着問了一句“我是未成年會不太好嗎”,而對面給他回了個“有些養成系偶像比你還小不也在當童工”,于是藍鸢就逐漸沒有了顧慮,放心地靠這個賬号得到更多收入。
再後來,他算是對音樂有了一些不知道是“過高的天賦”還是“真心”帶來的興趣,也非常有幸沒有在缺乏保護喉嚨意識的變聲期唱壞嗓子,甚至攢了一筆錢——
一筆不算多、但足夠協助他哥一起還完拖了十幾年的欠債、還能讓自己沒什麼負擔地走藝術生道路的錢。
生活本來應該這樣一點點好起來的。
……如果不是哥哥在打工的那些年認識了一些狐朋狗友、染上了賭博和酗酒的壞習慣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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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總之,雖然那些名字對藍鸢而言已經沒有那麼清晰,簡旋安無意間說出的名号依然給他帶來了巨大的熟悉感。
——藍鸢抱着“最好不要如此”的心态,去自己的網盤文件夾裡查詢,又結合簡旋安無意識透露出的細節,最終确認了……他口中的“我們家以前的公司”,确實出現在了那個名單之中。
即使和藍鸢家的事沒有直接相關,但也是那個錯綜複雜的鍊條之上不可或缺的一環。
藍鸢不确定在那之後發生了什麼、能讓簡旋安非常幸福地生活到今天,甚至能毫不在意地談論起本應該諱莫如深的、灰色的名字。
以一種無辜、單純、看上去一無所知的模樣。
出事那會太早,這人也沒有上小學。藍鸢唯一能給出的答案,也隻是簡旋安自己都不完全知道真相。
至于他的家人是如何全身而退……或者說,有哪些家人從其中全身而退,以及他的家庭關系是怎樣的,藍鸢沒有确切的猜想,也不可能再去問他本人。
——即使簡旋安在此事中真的無辜,藍鸢也做不到再用平常心對待他了。
後來,藍鸢為此事還隐隐發愁了一陣,不知道應該怎麼處理這段關系比較自然。隻是沒過多久,就有上好的枕頭遞了上來。
他和簡旋安在三公第一輪是同組。他們組top彙聚,二順錄完之後12個人剩了10個,需要内投選三個人踢出去——那首歌vocal難度極高,沒藍鸢整個舞台都會效果打折,于是他順理成章在内投中拿了第一,而二順排第二的簡旋安意外被投去了别的組。
再後來正片播出,他們組的内投不出意外成了“男團學”素材。網友們開始逐字逐句分析每個人的發言,各種節奏齊飛,分析到最後矛頭莫名其妙轉到了藍鸢身上,說藍鸢在這個隊裡隐隐約約拉小團體,而簡旋安被他嫌棄歌舞雙廢,因此成為了被排擠出去的對象。
這種節奏再正常不過。隻是藍鸢當時靈機一動,去找簡旋安當面質問是不是他原生公司下的通稿。簡旋安一開始很無辜說不知道,過了幾小時大概是回去查證了,又跑來承認了,找藍鸢道歉——于是藍鸢趁此機會和他吵了一架,并将其作為了冷處理這人的開端。
很多人都知道他們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