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句話音落地,觀天的身體不易察覺的緊繃了一下,然後他像被抽了脊梁骨似的,塌在了淩淵的懷裡,觀天伸手抓住了淩淵的衣服前襟,把後怕和憤怒一起混在了眼淚裡,一股腦的抹在了這混賬師兄的衣服上,心裡一時間翻天覆地,從未見過面的感情洶湧而來,瞬間淹沒了他萬年平靜的心弦。
他腦子裡一會是淩淵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模樣,一會又是師父抱着他對他說不要怕的那個雨夜,兩相交織,在他腦子裡翻江倒海的亂放一通,觀天的胸口突然堵的慌,不知道自己現在心裡的感情到底是什麼,也不知道心裡的邪火到底是沖着誰的,一時間又氣又恨,隻得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緊緊抓住了淩淵的衣服。
結果這兵荒馬亂的感情的對象卻在走神,淩淵低下頭看着懷裡的小師弟,莫名想起觀天還是個小嬰兒時,在竹林小路裡拽着他衣服不放的那件事,心裡瞬間軟的一塌糊塗,他心想:小天果然還是個孩子,就是被自己吓壞了,安慰一下就好了。
然後這棒槌無知無覺的拍着師弟的後背,半哄半解釋的把自己做的那些事坦白了。
他把一堆亂七八糟的事攤了出來,什麼先天靈體,什麼陣法,什麼割魂之術都倒豆子似的倒了出來,隐藏了其中的痛苦和折磨,最後總結道:“總之你十之八九就是那個倒黴蛋,而要壓制先天靈體光靠師父一個人是完全不夠的,我不能眼睜睜的看着師父一個人擔了去,小天,你是我一意孤行撿回來養大的,當年你問我的右手是不是為了救你才廢的,我的答案從那時候起就沒變過,要是你現在因為這件事自責那就太無病呻吟了,我既然修了逍遙道,那這一切我就承擔的起,你我也能養大。”
觀天沒吭聲,淩淵感覺衣服前襟濕漉漉的,不知道師弟掉了多少金豆豆在上面,有些哭笑不得的拍了觀天的腰一下,問道:“你聽到了沒?聽到了吭一聲,我要被你壓死了,讓我歇歇……”
他說這話的尾音顫巍巍的,觀天聽出來淩淵仍舊氣力不支,面無表情的推開師兄爬了起來,淩淵一看,差點忍不住笑了,隻見師弟的臉哭成了一隻大花貓,眼圈周圍一片通紅,看起來莫名喜感。
觀天頂着紅眼圈看着淩淵,旁邊桌台上的燭火微微晃動了一下,掩去了觀天眼裡不易察覺的其他感情,他恢複了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清冷,語氣平靜道:“我知道了,小淵,我可以幫你做什麼?”
淩淵一愣,下意識的要說你能幹啥,但話到嘴邊憋住了,知道不給人火上澆油的道理,他隻是希望觀天可以無憂無慮的過完一生,從他撿到觀天的那一刻開始,他對這孩子的期望就是平安健康而已,這是他的小師弟,他理應護着他一輩子。
但他心裡這麼肉麻的想,嘴裡卻是死也說不出來的,淩淵隻有認錯的時候能說幾句肉麻的心裡話,觀天還是嬰兒的時候他也可以寶寶貝貝的喊,但讓他對着一個長大的有智慧的師弟袒露心聲,他實在做不到。
于是淩淵慣常糊弄道:“……你可以幫我穩住師父,不要讓他發現這件事,還有幫忙找點草藥,我布陣要用……”
觀天面無表情的聽着,心裡一一記下了,淩淵一刻也不得閑,一邊羅裡吧嗦一邊把玩手裡的分魂球,觀天看到那像鬼火一樣的分魂,突然道:“小淵,割魂是不是很痛?”
淩淵心裡還思索着怎麼糊弄觀天,聞言不在意道:“還行吧,就那樣。”
觀天點點頭,沒什麼表情道:“我記住了,你今天元氣大傷,需要靜養,我明天會和師父說你要閉關一陣子,等你好一點了再去上課,小淵,不早了,睡吧。”
嚴格來說淩淵才剛醒,他又不是豬,沒那麼多覺要睡,再說修士受傷也不是靠睡覺補回來的,他之前是疼昏過去了,又不是睡着了,于是淩淵擺擺手爬了起來,一邊換掉自己血迹斑斑的衣服一邊把衣服毀屍滅迹道:“沒事,我去旁邊打坐一陣子,運轉幾個周天就好了,你睡吧。”
觀天看他生龍活虎的跳下了軟榻,知道淩淵确實沒有大礙了,聞言也不客氣,自己洗漱完爬上床,淩淵已經端坐在一旁的床榻上閉目養神起來,一道靈力在他的身體裡緩慢流轉,從全身的經脈流過,跳過右手最後歸于丹田,然後再從丹田中流出來,周而複始的修複着主人虧空的身體。
淩淵的臉色慢慢有了點血色,觀天默不作聲的抱着被子坐在淩淵的旁邊,在黑暗中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他。
師兄這幾年已經徹底褪去了青澀的外表,光看外貌已經與一個成年男子大差不差了,但長久的清修再加上與世隔絕的環境,導緻他的身上又不可避免的帶着些孩子氣。
這種孩子氣很明顯是沖着無拘真人去的,因為隻有師父把他當孩子哄,淩淵隻有偶爾想起他是個師兄的時候,才會對着觀天擺一擺他成熟穩重的架子,長久下來,觀天幾乎要被這人表面上的穩重糊弄過去了,竟然真的天真的覺得,淩淵心裡是有數的。
結果心裡有數的師兄把自己搞吐血了。
觀天第一次發現自己是如此的天真,他伸手摸了摸淩淵放在膝頭上的右手,入定之人五感皆失,但會留一縷神識視察外界的環境,一有風吹草動馬上就可以醒來,但很明顯淩淵對師弟的氣息沒有絲毫的防備,他任憑觀天把手搭在自己的右手上,一點動靜也沒有,看起來簡直像一尊靜默的雕像。
觀天不是沒有碰過淩淵的手,師兄偶爾撒歡,也會拉着他的手滿山亂爬,小時候淩淵熱衷于帶着觀天滿山亂竄,那時候這雙手也一直穩穩的牽着他、抱着他,帶着他領略淩霄山的高山流水,草木豐茂,四季榮華。
但這幾年淩淵大了以後就不怎麼再牽着他了,觀天今天這一碰突然覺得手心裡的觸感有點陌生,這隻右手救過他的命,種過瓜果蔬菜和草藥,也像今天這樣抱過他,輕輕拍着他的肩背,但觀天從來不知道這雙手摸起來是這樣的,一點也不柔軟,手背足足比自己的手大了一圈,光滑但帶着些不易察覺的細小傷疤,觀天借着月色看清楚了,那是牽絲線刮出來的傷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