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弟的聲音開始顫抖起來，斷斷續續的，讓人以為這孩子哭了，“我以為，我以為你死了，我，我不敢碰你，一碰你就渾身都出血，但地上那麼硬，那麼冰冷，我不能把你放到地上，我……”

淩淵徹底邁不動步子了。

“我最近幾天，一直在做噩夢，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人是會做夢的，我夢到你摔在地上，我沒接住你，我……”

觀天很用力的抓着他的手，師弟的手很小，隻能勉強抓住淩淵的兩根手指，淩淵能感覺到觀天的手在發抖，仿佛他不是牽着師兄的手在幽靜的竹林小路上散步，而是墜在深不見底的懸崖邊，拽着最後的救命稻草搖搖欲墜，那麼恐懼，又那麼無助。

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再怎麼用力力氣也大不到哪裡去，但淩淵卻真的覺得疼，不是手疼，而是鑽心的疼。

淩淵深吸一口氣蹲下身，右手仍舊被觀天死死拽着，他嘗試了一下沒有抽出來，幹脆不管了，就着這個别扭的姿勢掰過師弟的肩，卻發現觀天沒有哭，小師弟的眼睛黑而亮，圓滾滾的鑲嵌在他的臉上，眼圈是紅的，但确實沒有淚水。

淩淵本來準備好擦眼淚的手停在了半空中，一時有些無措，觀天卻直勾勾的盯着他，一偏頭把自己的臉頰輕輕貼在了師兄幹燥的手心裡，像某種被雨淋濕了，瑟瑟發抖的小動物，濕漉漉的蹭了蹭這隻蒼白的手。

淩淵的手一僵，他的手并不溫暖，帶着重傷後特有的冰冷和瘦削，但觀天能感受到手心裡一點微弱的溫度，這幾乎提醒了觀天，面前這個人還活着，那隻是一個噩夢。

淩淵嗓子有點啞，他張了張口想說什麼，但對上觀天的眼睛又覺得說什麼都沒有意義，他是真的不知道，不知道觀天被吓成了這樣，不知道他的小師弟原來徹夜難安，不知道自己做的混賬事給觀天帶來了這麼大的陰影。

這是他的寶貝師弟，他都讓這孩子面對了些什麼？

他之前是怎麼會覺得，師弟隻是被吓到了，随便哄一哄就會好的？

他還在醒來以後躲着觀天，他怎麼忍心的？做這種事還是人嗎？！

不是人的淩淵恨不得給自己一巴掌，但不方便當着觀天的面扇，隻好在心裡扇，扇的心疼的要滴血了。

一面對觀天，他就老是覺得自己是個混賬。

淩淵顫抖着攬過觀天，把人抱起來安撫的摸着他的脊背，兩人沉默了片刻，直到懷裡的師弟終于不抖了，淩淵才揉了揉觀天柔軟的頭發，輕聲道：“我錯了，對不起小天，對不起。”

觀天的臉埋在淩淵肩頭，片刻後才悶聲道：“你說過好多次了，割魂的時候說過，躲着我的時候說過，拿點心的時候也說過，你一直在道歉。”

淩淵艱難的笑了一下，“是，因為我确實要道歉，我之前覺得做什麼都不用和你商量，因為這都是我自願的，沒必要說出來堵你的心，但我現在知道了……”

觀天的手抓緊了淩淵的肩頭，悶聲問：“你知道什麼了？”

淩淵親了一下師弟的發頂，沉默了片刻後才鄭重道：“我，我之前一直覺得，隻要你可以平平安安、無憂無慮的過完這一生，要我怎麼樣都可以，但現在看來，我自以為是的付出其實傷害了你，我給的未必是你想要的，隻是我覺得這是必要的，我是個混賬，我隻是在自我感動罷了，對不起小天，對不起。”

觀天趴在淩淵肩頭，師兄說這話的時候聲音是顫抖的，連他的肩頭也在一起抖動，這是淩淵第一次對觀天說心裡話，沒想到是這樣的，幾乎每一個字都要把觀天的眼淚砸出來。

觀天環緊了師兄的脖子，兩人都不說話了，淩淵幹脆抱着小師弟往竹林小院走，一路走一路安撫的順着他的脊背，他第一次意識到懷裡的觀天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孩子，也不是什麼天性冷漠的奇葩，他隻是擅長忍耐，隻是太過懂事，不想讓自己和師父為他擔心。

會哭的孩子有糖吃，不會哭的孩子懂事的讓人心疼，又往往會被人忽視。

忽視的人可真是個混蛋。

混蛋抱着他的寶貝師弟回了小院，氣還沒喘勻就開始表達衷腸，恨不得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給觀天，彌補一下他這段時間做的混賬事，觀天來者不拒的收了，看着淩淵閑不住似的又開始磨他的木工，打算給自己再搭一個新的吊床，但師兄很明顯亢奮過頭了，以至于忘了自己有幾斤幾兩，觀天心驚膽戰的制止了淩淵的作死行為，生怕搭完吊床師兄就駕鶴西去了。

至此，淩淵也終于分清了那場亂夢和現實，徹底意識到面前的奶娃娃是他的小師弟，不是什麼欲望的載體，他終于不躲着觀天了，并且很快恢複了他嚣張的本性，又開始爹味十足的管天管地起來，分離焦慮症也很快回歸，一會沒看見觀天，他就要抓心撓肺，到處搜尋一番。

仙鶴和耗子精終于結束了被折磨的歲月，幾乎要喜極而泣，結伴高興了一陣子，眼看光明的前途在向他們招手，結果幾天後的一個悠閑的徬晚，觀天朝所有人淡淡的扔了一顆地雷。

觀天把熬好的草藥遞給淩淵，看着師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灌下去，檢查後發現一滴沒剩，才滿意的收回藥碗，然後慢悠悠的對着仙鶴和耗子精宣布道：“我接下來要閉關一段時間，以後小淵的藥要麻煩你們監督他喝了，他身體還沒有恢複，這個藥一點也不能漏，師父一個人未必能看顧的來，隻能拜托你們了。”

淩淵：“？”

仙鶴：“！”

耗子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