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夭夭姐，你”
“呀，師父，好可怕，全是白骨，好吓人”
夭夭懦懦哭腔，嬌軟如無骨般被溪言環腰扶着，溪言此刻隻能感到腰際柔軟的觸感，如那日的森林裡一樣。
“妹妹是不是不喜歡我，也罷，被這畜牲給侮辱了，我沒臉回家見爹娘，如今他死了，我便也沒有活着的必要了”
美婦人如一個貞節烈婦一般娓娓哭啼，嬌柔又剛烈，眼裡閃着倔強的淚花，說着便起身沖向最近一處的石壁。
“夭夭姐，你真是”
灏衍一把拉住美婦人，美婦人哭哭啼啼。
“夭夭姐，不管怎樣，我們先把她送回去再說”
“是啊，姐姐”
陳寶也附和道。
“師父呢？”
夭夭擡起頭，杏眼霧蒙蒙的。
“她吃過小孩，是不是，夭夭”
溪言沒有看美婦人，反倒是低頭垂眼看着夭夭，眼神有點兒莫名的暧昧。
“什麼？”
灏衍驚恐。
“沒有，我沒有”
美婦人絕口否認，淚液濡濕了鬓發，異常凄美。
夭夭被溪言盯得頗有些不自在，目光閃躲，從溪言的懷裡掙出。
溪言輕勾唇角，撫過夭夭的手指摩挲了兩下。
“傳說稚童美顔養肌，現在看來名不虛傳，你被黑眚擄來已有十年之久了吧”
溪言平靜說道，目光流連在夭夭臉上，狐妖天生麗質，自不需養膚便瓷白如玉，卻和美婦人陰冷的面皮不同，夭夭兩頰自帶胭脂淺色，以前怎麼沒發現，小狐妖倒還蠻好看的，溪言神色揉了揉在腦海裡回味。
美婦人皮膚透嫩，肌膚如玉，如二八年華，灏衍越看越心驚，他怎麼也不會想到如此嬌弱不堪的美人竟然…
“沒有，不是，大俠冤枉”
看着灏衍和陳寶逐漸轉變的眼神，美婦人撲通跪在溪言腳下，拽着他的袍角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成婚數載，你就沒想過要個小孩嗎？哦，對，你和他根本生不出小孩，因為他不是人，而你是人，看着他一口一個同類，一口一個同類，隻餘腦袋咕噜噜在地上滾着，圓圓的眼睛又恐又驚還懵懵懂懂地看着你，為什麼不救他，為什麼要與狼為伍，為什麼要和他同流合污，狼狽為奸，也許你并沒有，但漸漸得，潛移默化的，耳濡目染的，剛開始是烤熟了吃，然後是半生不熟，然後是”
夭夭一字一句慢慢說着，俯身很是無辜般看着美婦人，這樣無辜純真靓麗的美少女說着這樣駭人聽聞的話，絕計給人一種巨大的反差感。
“夠了夠了夠了！别說了，别說了，我能怎麼辦，你告訴我我能怎麼辦？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被抓到這裡來，不是我所願，我怎會知道他是妖怪，本來他就是一個小少年，白白淨淨可可愛愛的，還很漂亮”
美婦人說到這兒微微失神，眉峰舒展，仿佛在回憶着什麼美好的事物。
“我差下人将他從狼群堆裡救出後，帶他回家做了傭人，他很乖，很懂事，也很溫柔，每次見了我都姐姐姐姐地叫，漸漸得他長大了，我也長大了，他長得很漂亮，婢子們都喜歡他，他為人也很好，常常樂善好施，對比他小的奴才都很好，更不要說我了，這麼好的人我怎麼會讓别人搶去，于是我便求爹娘向他提親，沒想到他一口答應了，婚後我們相處得很好，直到有一天，他突然不見了，鎮子上也丢失了一個小孩，鬧得人心惶惶的，過了數月後他又回來了把我擄到這兒來”
美婦人眼神裡乍然驚恐，淚如雨下。
“他吃小孩，生吃，除了頭以外剩下的都吃，我拗不過他”
“大俠，不是我的錯，我拗不過他才吃的，而且我不想死，我隻是一介弱女子，我想活着，活着見到爹娘，對，爹娘，爹娘他們都在想我，我也是，我很想很想他們”
美婦人拽着溪言的袍角聲淚俱下，憐憐凄慘，如海棠雨打的嬌弱花兒般，很難不讓人心生憐愛。
“也是個可憐人兒”
灏衍動容擦了擦眼角，再怎麼招她也是被逼無奈的，一個正常人怎麼會吃同類，放在他，他也不一定堅持的下去。
“嗯嗯，姐姐命挺苦的”
陳寶也道，一般情況下，除非活不下去才吃同類的，有時母貓也會吃掉自己有缺陷的孩兒，這也是為了更好的繁衍，所以在他們貓界看來，這樣的事情并不稀奇，陳寶也不覺得美婦人該死。
“若是不吃稚子你會變老，你會怎麼選？你還會吃稚童的，或許還有嬰孩”
溪言将袍角扯出，冷冷說道。
“不會的，大俠，我不會的，大俠不要對妾身妄下定論，請大俠相信我”
美婦人嗚嗚咽咽，語聲抽泣，不住地朝溪言磕頭。
“你已化妖，我如何信你”
這句話如雷霆萬鈞讓美婦人頓時如三魂失主般止住了眼淚，像定海神針般令她無法反駁，隻得求饒。
“大俠，我不會害人，請大俠饒過我，或者，或者大俠收了我，哪怕被當做妖怪收到什麼無間地獄裡，大俠親自懲罰我看管着我，不管當牛做馬還是為奴為婢端茶倒水，我都毫無怨言，唯大俠馬首是瞻，刀山火海，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美婦人凄凄慘慘地淚濕衣襟。
溪言意味深長地看了眼夭夭，卻隻見她站在原地發愣，一聲不吭，溪言無名之火蹿上心頭，莫名惱怒。
“好，端茶倒水，為奴為婢”
“師祖！”
“夭夭姐”
灏衍驚訝，他隻想過師祖會把這女子送回去，卻沒想師祖竟真得答應女子讓她跟着他，灏衍又轉眼瞧了瞧夭夭，卻見她平常如斯，竟沒有多大反應，他都嫉妒了，師父竟然跟沒事兒人一樣，憑什麼，憑什麼這女子剛見面就被師祖給收了，而他，灏衍内心郁悶不已。
“夭夭，你覺得呢？”
溪言臉色極其難看。
“什麼？”
夭夭呆呆地擡頭，目光疑惑，似是不知道溪言在問什麼。
“哼”
溪言甩了甩袖子怒地轉身，指尖施法結印送至美婦人眉心，見它逐漸隐沒于額心後才道：
“你既已化妖，便自行将他帶回鎮子，以受懲罰，若是明早未返，此印必叫你魂飛魄散”
“多謝公子，妾身定如約而至，不敢欺騙，還請公子放心”
美婦人心花怒放，笑容可掬，和一才的梨花帶雨相比又是一顔亮色。
“稱自己奴婢即可，莫叫妾身”
話畢，溪言已大步流星朝洞外走去，是個人都能看出他生氣了。
“是，奴婢遵命，恭送主人”
美婦人恭恭敬敬磕了一頭，陰毒的目光瞥了眼夭夭。
夭夭背脊一寒，總覺得怪怪的，她做什麼了，隻是想讓這人知道自己既然為了活命吃過小孩，以後就更要嚴于律己不再害人，不過她剛一直在帶入美婦人的角色，忍不住心裡升起一絲惡寒，如果是她，必不會食人，這是多麼恐怖的事情，那怕是非死不可了，不過命運掌握在自己手裡，她不想的，甯死也不屈，否則她會變得不像她，活在世上的不再是她桃夭夭了，而是另一個魔鬼。
變成這樣一個魔鬼，還不如為求大義和那黑眚同歸于盡，盡管殺不死他，至少不忘初心，她還是她自己。
夭夭茫茫然走着，才想到師父剛剛好像問了她什麼問題。
“小豆丁，師父他剛問什麼了？”
“你又叫我小豆丁”灏衍白了夭夭一眼。
“師祖在問如果我收了那女子為奴為婢，端茶倒水，你覺得如何”
灏衍學着溪言的語氣搖頭晃腦地說道。
“師父好像不喝茶水，我反正沒見過，還有喝茶為什麼要别人端”
聞言灏衍像看傻瓜一樣看了眼夭夭，師父腦袋好像缺根筋，她的關注點好奇怪，師祖是這意思嗎，師祖是在問多一個人你嫌不嫌棄。
灏衍深歎一口氣搖搖頭，他不明白師祖怎麼會喜歡師父這麼一個傻子。
身後的美婦人目送溪言的背影久久不移，直到溪言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見也還未移開，這樣風姿卓越，又神通廣大的人她怎能不喜，榜上這樣一個靠山，甚至為他死她也願意，隻是那人看他徒弟的眼神莫名讓她很煩躁，美婦人陰毒的目光又落在那早已遠去的俏麗少女身上，長長的指尖嵌進手心裡。
人總是在一步步無意識放低底線中失去自我，變成作惡的鬼，正如貪官讀到“萬鐘則不辯禮義而受之，萬鐘于我何加焉”的時候也不會想到自己會貪一萬億，也正如農民讀到“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時也不會想到成為地主後他會變成吃肉喝血不吐骨頭的狗強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