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钰醒的時候已是黃昏,暮色沉沉,一行隻有六人,皇帝沒有派一兵一卒保護她,而浮梁縣此刻一定是混亂不堪,可能死裡逃生已經算是幸運了,祁钰從馬車裡走出,這是一處離京城不遠的驿站,位于兩條土長道的十字路口處,來往借住的官員并不少,恰值地方官三年一次的上京述職期。
祁钰從車上跳下,整理好官袍,擡眼就見劉幺走到她跟前來一臉恭維地說道:“大人,小的給您領路”
祁钰道了一聲“好”後,又左右四顧了一下,隻見驿站前院裡栓了看上去不少的馬車,她不知道述職日具體是在哪一天,這主要看皇帝心情,總之三年一次。
果不其然,驿站裡上等房已經住滿了人,祁钰隻得訂了最後兩間差不多的中等屋子和一間下等屋,還好來時待的銀兩足夠,皇帝也給她發了上個月的俸祿。
一行八人隻有祁钰一個女人,她一個人住一屋,其餘七人自行分配。
祁钰點上屋裡的蠟燭,翻開自己寫好的治水方案,從頭到尾都有據可參考,可紙上談兵終是不行,但戴罪之時她又不敢輕舉妄動,仔細想想那天提醒她此法恐會觸怒龍顔的可不就是謝長則嗎,想起謝長則祁钰就一肚子火氣,她這個冤大頭不都是謝長則造成的麼,本來她是想在京做官,做大坐高,可如今,祁钰深歎一口氣,心裡隻能自認倒黴了,總好過做謝長則身邊黎婳的替身或者丢了命。
心想着什麼時候呈上治水之策時明洛已經把洗漱水端上來了,她心裡很不是滋味,明洛能夠通念的能力一定要用到實處。
“你能聯系到跟你有連感的人麼?”明洛需要一個接收器,否則通念這個能力毫無用處。
明洛放下水盆和手巾,身上頗有股風流的小家子氣,祁钰眉頭不舒服地皺起,明洛接過祁钰的手掌在她手心寫道:“那人離得太遠,聯系不到,但我知道他在哪個方向,主公我們什麼時候打回來?”
這麼一個鋼鐵硬朗的男子漢被一國公主調教成這樣祁钰心裡說不出的惋惜:“打回來,我當然想,隻是時機未到”祁钰擰了擰眉,審視地看着明洛又道:“以後不要再梳着雙鬓了,怎麼舒服怎麼來”
明洛顯然有些失落,祁钰以為他還在有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約束思想,什麼信仰什麼聖經什麼宗教什麼主義無非是皇帝拿來控制人們的手段而已,和造神沒什麼區别,隻不過更先進了,因為他控制了思想,想到這裡,祁钰有些失望,她問道:“怎麼鄃山那兒又出了個萬歲?”說完她又很生氣,如果是這樣她可能會崩潰。
隻見明洛神情糾結,半天沒寫出一個字來,祁钰的心頓時沉到了谷底,她以為真會有個桃源的,哪怕是一個被世人所唾棄世人口中的孤山邪魔。
不知沉默了多久,明洛在她掌心處寫道:“有過一次,那個時候他們打着你的名義做了很多壞事,殺了很多人,并說他是你的嫡系正統還當上了統帥”肉眼可見祁钰的臉色越來越不好看,突然話鋒一轉,又見明洛寫道:“不過我們聯合起來推翻了他,那裡現在沒有統帥,隻有理事,四年一期,依您的意思,分權制約”
“我就說呢,吓我一跳”祁钰扯扯嘴角,轉念她又想到一個重要的問題,遂問道:“你又是怎麼被抓來的?”
明洛手指微顫,眼神似有些空洞,祁钰見此反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不想說便不說了”她正要抽回自己的手掌,明洛突然握住在她手上飛快地寫道:“是長公主她救了我,小時候他們說晉國是我們的故鄉,遲早有一天他們要回來的,三年前我好奇晉國到底是什麼樣,所以就偷偷下山了,卻沒想到被抓後又被輾轉賣到京城妓館,是公主她給我贖了身”
祁钰越聽越不明白了:“她不是害你變成啞巴了嗎?”
竟見明洛急急地搖頭否認:“不是害”
祁钰會心一笑:“你喜歡她”
顯然明洛愣了一下沒回過神祁钰說了什麼,祁钰抽回自己的手掌道:“謝允宜确是個奇女子,隻是要有邏輯思維,若丢了它,可是不太好”
明洛垂眸,絞着手指,良久才搖頭嘴裡說些什麼祁钰聽不到,但她明白他在否認喜歡謝允宜,也許他自己看不清,旁觀的祁钰确實能瞧清楚,總歸是有些真情夾雜在其中的,她道:“所謀非一人之樂,所仁非恩施,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博愛乃分爾權以制衡我,我想你明白真正的仁愛”
明洛點頭,看着滿眼純真的明洛祁钰想到了三百年前的自己,總以為和她一起同生共死的那些人是無暇無欲的光明使者,殊不知面子功夫比誰都做的響亮,縱觀這片大陸數千年以來不都是如此嗎?沉甸甸的八股文控制了奴才幾千年,沒有變過,落在實處的博愛仁義恰恰是被稱為邪魔的鄃山,這麼看一個人隻需要遵從法律,那麼這個人就是自由的。
洗漱後祁钰準備入睡時,屋外吵吵嚷嚷,不一會兒便闖進來一人,定睛一看,祁钰激動地喊道:“沈大哥,你怎麼”
“祁姑娘要沈某好找”沈玉堂顯然長舒一口氣,氣喘籲籲地坐在茶桌旁,像是剛經曆過流星趕月的長途跋涉似的。
祁钰滿臉驚訝,一時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在她記憶裡昨天出宮後沈玉堂不是就已經被放回了嗎?怎麼現在又才走到這裡。
劉幺上前來想趕走風塵仆仆的沈玉堂,沈玉堂看起來穿了許久的衣服都沒來得及換,祁钰擡手制止道:“你先下去吧”
待劉幺走後,祁钰輕輕合上屋門,隻聽沈玉堂道:“祁姑娘怎麼不等等我呢,從昨兒到現在我去處理了一些商行事務,處理完去狀元府找你時才知道你已經先行一步了”
“皇帝催的緊,我又是戴罪之身,不敢在京裡多停留,對了沈大哥一個人來的?”
隻見沈玉堂微微點頭,緩過了氣來道:“餘銀不多,隻買了輛馬車…”眼神又轉為些許激動看着祁钰道:“多謝祁姑娘救在下一命”接着準備抱拳,祁钰擡手制止道:“京中之事沈大哥不甚了解也在所難免,話說你是不是聽到了什麼…滅門慘案?”
沈玉堂臉色發白,連忙擺手:“近京重地還是不要談這些了”沈玉堂心有餘悸,若不是京中一個遠方親戚告訴他,他恐怕到死也不知道和官壟貴族尤其是皇族作對,行差踏錯就是萬劫不複滿門之屠,沈玉堂擦了把冷汗,本以為在沄州用自己一條命和沈家家産換全家上下幾千條人□□命便也算保全,此刻看來真是傻得驚怕,在沄州斷案隻會被層層盤剝,最後到國庫的能有多少,為了不被發現便隻能安個罪名抄家滅口。
想罷這些,沈玉堂此刻有很糾結,他和祁钰要做的不也是和皇族作對嘛。
“祁姑娘,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