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還有些動搖的衙役這下終于放下心來,祁钰見此接着下第二道命令:“帶走!三日後處斬!”
為何三日後,祁钰要等餓極了的老百姓拿到了糧食吃到了飽飯才能獨立思考想起隐藏在深處滔天的恨,相比于一生都在浮梁縣的楊守臣而言,從京裡來的祁钰顯然更不好惹,也不能惹,所以和楊守臣同流合污壞事做盡的衙役要麼逃要麼隻能表忠心。
這麼看,明洛三日鎮威是有成效的,明洛持祁钰腰牌三日前上任,帶着他救下的一幫人迅速占領了縣衙,對外隻道他未見過楊守臣又執皇喻聖旨,無人敢不從,直到三日後的現在即便他們想反想殺祁钰也是不能了,全縣百姓皆在此。
至于斬殺朝廷命官,天高皇帝遠,便就是他知道了又能怎樣,落草為寇造反也是一條出路。
天氣炎熱,浮梁縣的小小時疫沒有蔓延開來,再加上前有楊守臣活埋病蔫兒的疫患,這祁钰雖不知情,但她顯然也有些懷疑,畢竟一個多月她離開之前沄州瘟疫的範圍可并不小。
果如她所料,在收到祁钰送信報平安的下一刻沈玉堂就通知沈府上下收拾好包袱向西避難,入秋之後,他所在之地瘟疫乍起,人心惶惶。
楊守臣已經被斬首有一個月了,浮梁縣死氣沉沉的鬼域才方有些生氣,人們隐約記得斬首那日楊守臣的家眷站在人群中遠遠看着,并沒起什麼風浪,祁钰也并沒有對楊守臣的家人怎麼樣,反而許他們還能住在縣衙。
楊守臣有個十二歲的小兒子他親眼目睹父親的頭顱被以往隻聽命于父親的劊子手砍下咕喽咕喽滾下斬首台,怨恨憤怒似還帶着期冀的眼珠子盯着他,而上面那個冷冰冰沒有一絲溫度的瓷□□緻漂亮得不像真人的人隻向他掃來一瞬極随意的目光,不僅他見過她,他們全家上下不論主仆都見過她,她住在父親的書房裡,坦坦蕩蕩毫無設防,她住在一個有着不共戴天殺主之仇的家裡,來去自如,堂堂正正把後背樹在一群對她來講應是報仇雪恨的狼跟前,不懼不畏。
可是為何?
十二歲的小孩子不知道,不對,現在的他應是該知道些什麼了,因為…讀過聖賢書的他至少知道了善惡二字。
那日,他還聽到了一個故事,也是那個冷冰冰的人講得,故事的名字叫做“三十三兩白銀”,上百顆頭顱滾下斬首台後,那個人才開始她的第一句:“諸位莫急,且聽我講一個故事,三十三兩白銀”
吃飽飯的百姓自然有閑心聽故事了,尤其是這個替民鋤奸的新縣令,他們有的人站累了便蹲下,前面的蹲下,後面彎着腰,像看一場台上表演的皮影戲,可台上沒有皮影戲,台下也不是歡呼雀躍的觀衆,隻有身首異處,血染木台的一地詭異頹麗。
有人怕嗎?當然有,但可怕過易子而食麼?
“從前有一個國王,他統治着全國上下數千萬的人,國家富庶,政治清明,百姓和樂安康,都能吃飽飯,這是不是一件非常令人開心的事情?”祁钰看向人群。
人群叽叽喳喳,好久才有人答:“是,能吃飯叫我做什麼我都願意”
祁钰很滿意,卻聽她又道:“可國王不開心”
“為什麼?”在他們眼裡國王就是皇帝,他們就是皇帝的子民,他們吃飽了皇帝當然會開心,這就代表皇帝治理的很好,可祁钰接下來的一段話簡直叫他們難以置信。
“國王不開心,因為農民們吃飽飯就就有時間看書思考,會搞事情,國王覺得觸犯了他的王威,于是把農民的一年收入控制在三十三兩白銀,方式是什麼,要麼繳稅,要麼壓低糧價,低價回收,而正常一個農民衣食住行,養兒育女的所有支出大約在三十六兩白銀左右,這就導緻即使農民生活拮據也不能保證日常溫飽,那麼這少的三兩銀子怎麼辦呢?隻能摳摳搜搜東拼西湊隻為三兩碎銀斤斤計較為此生出各種各樣的争吵拌嘴,甚至大打出手,于是農民便像驢被蒙着眼睛一樣隻在溫飽線上掙紮在瑣碎小事上耗費時間,便沒時間看書思考,你們說這個國王壞不壞”
“可是,為什麼要看書思考呢?”先前那個看起來不大的小夥問道。
“以後你就知道了,好了,這個故事講完了,你們都回去吧”祁钰沒有多說。
說者無意聽者有心,可這正是她想要的結果。
這是第二把火,怒。
夜晚涼風簌簌,如一挽看不見的流泉卷起落葉飄進窗戶裡,帶入一抹幽暗的黑影,黑影瘦小蹑手蹑腳朝榻邊走去,忽得一隻尖刀利刃直直刺下不帶一絲猶豫,逼近床上熟睡之人半寸之時刀尖猛然頓住,祁钰将人反手壓下。
“我要殺了你我要殺了你”憤怒充斥着瘋狂的圓眼,這個小孩百日裡才親眼經曆過親生父親的刑場斬首,其父幽怨希冀的目光敦促他一定要為父報仇,仇恨早在三日前祁钰強橫定罪便被埋下,此刻已至頂峰。
哐當!
祁钰奪過男孩手裡的刀,充耳不聞男孩嘴裡對她的無邊謾罵甚至惡毒的詛咒。
“要想殺我,你還不夠格,回去多練練,我等你來找我報仇,但你也須知道,剛吃飽飯的他們不久之後會不會找你父債子償?”祁钰将男孩踹下床,男孩沒有繼承他父親肥胖的基因,反而比同齡人要瘦小一些,他從地上爬起惡狠狠指着祁钰:“總有一天我會割下你的頭顱向我父謝罪”
“謝罪!”祁钰聽這話就非常惱火,果然上梁不正下梁歪,老鼠生兒會打洞。
“你父就是這樣教養你的麼?黑白不辨是非不分,好好想想吧,我若此時扔你去難民堆,你怕是下一秒就被他們拿刀剮了,怎麼去不去,我敢,你敢嗎”
“大丈夫傲立于天地之間,有何不敢”男孩臉色雖吓得煞白,卻仍挺起胸脯裝自己不怕。
“小子嘴犟,這你說的,我可不會救你”
“誰要你這個惡魔救”男孩似根本就不知道他接下來會見到什麼恐怖的畫面,甚至就連牛鬼蛇神見慣不怪的祁钰也隻覺毛骨悚然。
但惡魔二字着實是把祁钰氣得不輕,可若從另一方面來看,楊守臣至少把自己的家人保護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