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湘回到譚家時身上落了不少雪,傭人接過她的羽絨服,囑咐她别受寒了,肖湘簡單地“嗯”了一聲就往卧室走。
路過書房的時候,門沒關,譚墨正在裡面辦公,好像在開視頻會議啥的。間隙中眼神一擡,隔着鏡片望了肖湘一眼。
肖湘洗完手站在卧室的窗前,那個位置的視野能看到一大片花園。譚家的花藝園林修飾得很好,是精心栽培的成果,即便在這冬日,花園裡仍是一大片争相競妍的花朵。
但卻沒有她喜歡的那一種。
而唯一知道她所喜愛的花的人也已經死了。
短信進來的聲音讓肖湘回神。
[你的圍巾落在車上了,你看哪天有時間我給你送過去]
新加上的男人,頭像是一片荞麥花的風景,肖湘定定地注視了幾秒。
像覺得不可思議,她息屏手機,等了一會兒再重新按亮,點進那個頭像,還是荞麥花。
這一切真的是巧合嗎?為什麼她能從另一個男人身上感受到熟悉的感覺。
她和文硯希的第一次見面是在婚禮上,他以譚墨好友的名義參加婚禮。譚墨向她介紹的時候,肖湘隻看了一眼就抛于腦後,沒别的印象。
肖湘不确定在那之前有沒有見過他,不然怎麼這麼巧他的頭像剛好是她喜歡的荞麥花。
荞麥花的花語是戀人,這是餘恪告訴她的。
忽然她想到什麼,瞳孔微微一縮。
她低頭打字:[不是什麼值錢的東西,你扔了吧]
文硯希:[這樣吧,我先留着,等哪天你來看貓的時候再取回去,可以嗎]
肖湘敷衍地回了兩個字:[随便]
她有些心煩,之後的信息沒再管。和往常一樣坐到習字桌前,取出紙箋正準備寫信,她拉開抽屜後臉色明顯一變。
又接着拉開其他幾個抽屜,動作幅度變大,找遍了都沒找到。肖湘怔了怔,氣息開始起伏,最後發洩一樣把抽屜猛地歸回原位。
她陰沉着臉走出卧室,大步流星地去到譚墨的書房。
譚墨已經開完會了,此時黑眸緊緊盯着眼前的電腦屏幕,像是在處理重要的工作。緊抿的薄唇有着不怒自威的氣勢,手指時不時在按鍵上敲擊着。
随着他頭部輕動,薄薄一層鏡片在燈下折射出冷冽的光。
肖湘氣勢洶洶地找上他,“你是不是動了我的東西。”
譚墨目光從屏幕上移開,即便隔着層鏡片,那雙幽黑的眸落在人身上時,也有種強烈的壓迫感。
他注視了她一會兒,神色平靜,随即從一疊信中拿起一封,上面幾個清晰的大字“寫給餘恪”。
“你是說這個?”譚墨說。
肖湘眼皮跳動一下,表情變得更瘆人了。
譚墨恍若沒看到,拆開信,簡單地看了一眼,“我渴望你仍舊陪在我身邊,哪怕成為轉瞬即逝的流星,無論最後落在哪裡,都是我們奔赴的歸屬地。”
一個字一顆石子,重重地砸在肖湘的内心。
譚墨念完那段就将信合上,重新放回信封,擡頭凝視着她,“真榮幸,我的妻子還有這麼癡情不為人知的一面,戀人都已經死了,還不忘寫信緬懷。”
他把信擱在桌上,看着那一疊,“這麼孜孜不倦,我這個做丈夫的看了都要忍不住感慨。你是打算燒給他嗎?他真的能收到嗎,我還真有點好奇了。”
“不如這樣,你去給他上墳的時候帶上我吧,我們還從沒有一起去看過他呢。”譚墨語調平靜,就好像在說很平常的話。
肖湘感到有尖銳的聲音在響,刺激着她的大腦。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譚墨書桌上的東西全被她大力揮在地上,包括電腦,信封。她拿起擺放的玉石狠狠地砸中譚墨,發瘋地撲上去厮殺。
最後是譚墨攥着她的手控制住她,他将她牢牢禁锢在懷裡,臉色同樣冰冷可怕。
他擡起她下颌,“說到他,你就情緒激動忍受不了是嗎?到現在你還面對不了現實,你要我提醒你多少次,他已經死了,死了的意思你懂嗎?”
“你們永遠都沒可能了,想和他雙宿雙飛你怕不是忘了你嫁的人是我。你在我身邊心心念念着一個死人,肖湘,是不是我對你太好了,才讓你這麼有恃無恐,你真的想試試惹我生氣的後果嗎?”
肖湘的後頸被他緊緊掌握在手裡,掣肘住她不費吹灰之力。
這一刻的譚墨才像那個傳聞中冷酷無情的商人,在名利場上厮殺出一片天地的魄力,屬于上位者的駭人氣勢,旁人在這樣的威壓下早就被震得雙腿發軟。
如今他用這樣的面目對待自己的妻子,在試過一切溫和的辦法後,他的底線也是一再放低,想着來日方長,總有一天她會試着接受他。
可溫和所帶來的結果是肖湘更肆無忌憚地冷漠,甚至把他這個丈夫當不存在一樣想着别的男人,這對譚墨來說更是一種羞辱。
既然他放低姿态沒用,那就行使他一貫的強硬手段,她忘不了餘恪,他不介意逼她忘。
肖湘的眼神也帶血一樣泛着兇狠的光,不瘋魔不成活的模樣,“怎麼,有本事你就動手啊,掐死我,如果下不了手要不要我幫你……”
她不知道什麼時候拿到的鋼筆,就要對着自己的脖頸狠狠地刺下去。
譚墨臉色一變,行為比他思想還快,手背擋了上去,鋼筆的筆尖戳進皮肉裡,那點痛意完全比不上那一瞬的驚懼。
如果他再晚一步,她就會無所顧忌地傷到自己。譚墨喉嚨發緊,胸腔積壓的戾氣被洶湧的悔意掩蓋。
肖湘就跟個不怕死的瘋子一樣,刺中譚墨的手還不夠,又往他喉嚨刺,如果她手上拿的是刀,譚墨說不定就被她捅死了。
好在是鋼筆,又因為譚墨的襯衫領口高扣,以肖湘的角度并沒有刺中,隻是重重地戳中了他鎖骨。
手又被譚墨一把攥住,鋼筆也被取下,譚墨呼吸急促,用那隻受傷的手輕輕撫摸肖湘的臉龐,“對不起,我們不鬧了。”
譚墨認輸了,他不該逼她,肖湘發起瘋來毫不顧忌自己的死活。
肖湘又狠狠扇他一巴掌,神情冰冷極了。
譚墨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一下,沒說什麼話,默默地撿起地上的信封,最後一封不少地交到她手中。
“是我不對,你怎麼打我都行。剛才也都是我說的氣話,你别往心裡去。”
他望一眼她的眼睛,歎了口氣,“别做傷害自己的事情,有什麼不滿的可以沖我來。”
肖湘甩開他的手,陰戾地看他一眼,轉身離開。
窗外天空昏暗,飄揚的雪花簌簌落下來。譚墨胸膛起伏,撐着書桌,捏了捏眉心。手背上的刺痛并不明顯,但他還是怔怔地看了一眼,随後落在無名指的婚戒上面。
肖湘從不戴婚戒,甚至戒指都不知道丢到了哪裡去。這段婚姻是譚墨強求而來,戰利品還包括逼死了餘恪。
他從不否定自己的卑劣無恥,隻要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什麼事情他都能幹得出來。
隻是這一秒他忽然有些彷徨了,肖湘還不知道餘恪的死是他一手造成,若是哪一天她知道真相,譚墨開始感到前所未有的害怕。
害怕這個詞不該出現在譚墨現如今的思維裡,隻有弱者才會感到畏懼,他從不會讓自己成為這一類人。就算有一天事情真到了那一步,譚墨也有足夠的信心相信自己能做出正确的選擇。
他不後悔逼死餘恪,至于到底在害怕什麼……
譚墨緩慢地握緊了手,感受着婚戒在指節上的存在。那麼小小的一個圈,像一個完美的陷阱吸引着他往下跳,從此被緊緊地套牢。
“我永遠都不會讓你離開我……”
“除非我死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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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湘把自己反鎖在卧室裡,剛才那一通發瘋後她現在很平靜,平靜地開始寫信。
寫着寫着她茫然地望向窗外,窗外的雪壓在枝桠上。
牆角數枝梅,淩寒獨自開。
那一大片的雪白和梅花争先恐後地湧入她的眼中,花的形狀扭曲颠轉。朦朦胧胧,霎時又變成一片淺白花海。
穿着學院制服的女生坐在荞麥地裡的長椅上,手中捧着一個蛋糕,她的身影在花海裡顯得很渺小。
手機響了。
肖湘不記得什麼時候把他的号碼改了備注:“當代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