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繁華酒吧中霓虹燈閃爍不停,伴随着低沉而有節奏的爵士樂,舞台上今晚是一個留着長發,穿着一身潮牌的歌手在獻唱。
周圍的座位上人們或坐或立,形态各異,時不時有笑聲從某個角落爆發,随即又被這如夢似幻的氛圍所吞噬,化作更多的背景音。
在一片迷離的燈光裡走進來一個人,淺色的長風衣随着他的步伐而拂動,永遠都是那麼不緊不慢,閑雅十足。
他的目光沒有停留在任何人身上,徑直地朝着某個方向走。
文硯希在一個比較安靜的吧台找到了譚墨,他走過去的時候譚墨的助理也看到了他,松了口氣,“譚總已經喝了很多,怎麼勸都沒用,再喝下去估計得進醫院了。”
文硯希微微皺眉,目光落在譚墨身上。
見他衣衫整齊,黑色襯衫紐扣一如既往扣到頂端,冷冽的氣質和酒吧裡的火熱格格不入,手裡空掉的酒杯昭示出他此刻的肆意放縱。
“譚墨。”文硯希喚了一聲,對方卻沒有任何回應,隻是不停地倒酒喝酒,冷漠的側臉多了幾分不同尋常的落寞。
“别喝了。”文硯希奪過他手裡的酒杯,擱在台上發出清亮的聲響。
譚墨這才怔怔地轉頭看他,眼神失了往日的清明,唇被酒水浸濕,郁色凝于眉眼,沒了平日的強勢,顯得頹敗傷心。
相識這麼多年,文硯希從沒見過這樣的譚墨,他們是發小,多多少少算是了解對方,能讓譚墨買醉的原因隻有一個,也因此文硯希忽然避開了他的目光。
但他還是問了一句,“發生什麼事了?”
譚墨似乎這才看清來的人是文硯希,他扶住額頭,唇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讓你見笑了,看到我這副模樣。”
“跟我這麼見外幹什麼。”
譚墨還是笑着,但迷蒙的目光裡是掩飾不住的失落,舌根處似乎被酒精麻痹了,讓他說話時十分緩慢艱澀。
“你說,為什麼她要這樣對我?她明明知道我最在乎什麼,卻偏偏要用這種方式來傷我。”
“你知道嗎,她甯願死也不願意回到我身邊,用自己的生命威脅我,而我卻一點辦法都沒有。”
說着,他又探手去奪酒杯,文硯希一時失神,酒杯落到譚墨手中,他一直都是理性克制的,今晚卻什麼也不顧,隻想就這樣用酒水來麻痹痛苦。
“她恨我,恨我拆散了她和餘恪,我也得到報應了,愛上她,就是對我最大的懲處。可是我不後悔,如果我不這樣做,她永遠都不會屬于我。”
也就隻有在這個時候,譚墨才會卸下心防将自己隐晦的心思坦露,換做平常,這些話他根本不會對朋友們開口。
他從來都是獨自消化肖湘帶給他的酸楚,可今日去見她被她那樣排斥,像看曠世仇人一樣看他。
譚墨受不了,多日來的痛苦堆積,心髒都被絞得難以負荷,如今到了隻能用酒水來疏解的地步。
光影從文硯希垂下的眼睫上劃過,他靜靜地聽着,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原本以為,隻要把她留在身邊,總有一天她會看到我的存在。因此我試着走進她的世界,一再地忍讓過去,隻要她看我一眼,我可以為了她去做一切。”
“就算她心心念念着一個死人,不願意和我親近,我也努力地勸自己,沒關系,我可以等,十年,二十年,五十年,我都等。”
譚墨不由得深深吸了口氣,聲音像是沉在水底,浮在水面時就變了形,“這就是我愛上她的報應,她帶給我的一切,我都甘之如饴。”
文硯希擡起眼睛,裡面沒有任何情緒,或者說融合了太多情緒,反而難以解讀。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抱歉譚墨,你之前的做法我并不認同。”
譚墨喝酒的動作頓住,側頭望向他,對方的身形在他眼中變成模糊的光影,他真的是喝醉了,如今的文硯希已經令他看不清。
“或許站在你的角度是一番真心被辜負,可設身處地想一想,她的人生卻是真真實實因為你的私心而被改寫了。”
遲疑了會兒,文硯希又道:“你的痛苦來源于愛而不得,可你有沒有想過,那本該就不是屬于你的。你用了一種強盜的手法,再經過自以為的愛的美化,可就算再怎麼包裝,也改變不了燒殺搶掠的本質。”
聽着這話,譚墨眼皮一跳。
文硯希又淡聲補充道:“這是愛嗎?她如果接受這樣的愛那才奇怪吧。”
人有時候就是這麼複雜,把一己之私冠上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就可以不顧他人的感受來讓自己的私欲得到滿足。
從好友嘴裡聽到這樣真實而不留情面的話,譚墨的呼吸有些凝滞,他微啟薄唇,想要辯駁,卻發現自己什麼話也說不出。
文硯希眼裡依舊是清泠泠的,他始終沒有和譚墨對視,因為那番話也是在影射自己。
他也因為一己之私而背叛了他們的友情,譚墨可憎,他文硯希又能高尚到哪裡去,他們都是這麼虛僞又自私的人。
“譚墨,對不起,我說的話你可能不愛聽,但這件事的的确确是你讓它變得不可收拾,我也不想再看到你這麼自甘堕落。”
眼看譚墨又灌了一口酒,文硯希想勸,但還是停住,輕輕一歎:“還記得以前……你,我,楚聿,我們三個人從小一起長大,雖說一開始是家長因為家族利益而把我們湊在一起,但後來我們還是成為了朋友,我相信就算抛卻利益關系我們的友情也不會變。”
“楚聿的性格比較玩得開,所以他是我們三人中最會調節氣氛的,說到志趣相投,你和我其實更合得來。”
說到這,文硯希垂下眼簾,“當初我們在國外的時候,無意卷進一場惡勢力争鬥,對方拿槍抵着我的腦袋說要弄死我,是你不顧個人安危和他們周旋,在緊要關頭挾持了他們首腦,我這才得以獲救。”
“後來在追逐歹徒的過程中,你差點摔下高樓,是我一把拉住了你,直到回到安全區域,我們為劫後餘生碰杯時,你笑問了一句,這算不算過命的交情。”
當時的他們同樣理智冷靜,性格習慣也都有相像的地方,但就是這樣的兩個人表面雖然沉着,内心裡竟都向往着緊迫刺激的冒險,一句舍命陪君子,便把很多危險的事情都經曆了遍。
“可惜後來回到國内,我們都被家族絆住了腳,再也沒有那樣肆意過,回想起來,那段經曆真的很驚險,說給楚聿聽的時候,他還打趣我們怎麼不去拍電影呢。”譚墨接話道。
文硯希也淡淡笑了笑,“那麼,看在我們這麼多年的交情上,你能不能聽我一句勸告?”
譚墨搖搖頭,這一刻的目光染上了幾分看不透的深色,似醉非醉的,“硯希,你變了。”
文硯希的手指微微蜷縮着握緊了。
“你不是一個會關心朋友感情事的人,”譚墨直直望向他,“當初我設局對付科欣,給肖家施壓,大費周章地要得到肖湘,楚聿聽說後把我罵得狗血淋頭,說我戀愛腦。”
“還有一些朋友都明着暗着來打聽我看上的女人是何方神聖,隻有你從始至終沒有過問一句,這就是你的界限感,不會過分關注他人的私事。”
酒杯落在台面,卻被譚墨的手指絆倒,看着它滾了一圈後,譚墨才将其扶正。
一隻手輕輕搭上文硯希的肩膀,和往常一樣,力道很尋常。
“我很好奇,怎麼今晚你卻開始關心起我和她了?還發表了那麼大一段看法,這還是我第一次聽見你是如何看待感情問題的,很稀罕,不是嗎?”
文硯希同樣回視他,“實在是聽你講太多,忍不住了,我若再不發表一點意見,你指不定還在鑽牛角尖。”
譚墨唇角的弧度沒變,明明喝了很多酒,看上去應該要醉了,但目光在某一瞬變得非常的深,他注視着文硯希的眼睛,過了一會兒,又笑了。
“唉,真丢臉,酒喝多了就容易說些亂七八糟的話,剛才說到哪兒來着,勸告,對,你要勸告我什麼?”
他握着酒杯的手指輕輕地敲着杯壁,似有節奏般,一下又一下。文硯希的目光沒有絲毫躲閃,手指叩着吧台。
就在他要開口說什麼時,手機響了,打斷了兩人之間這一刻的詭異默然。
“抱歉,我接個電話。”文硯希當着譚墨的面接通那個号碼。
聽筒裡的聲音順着電流“滋滋作響”地傳過來,讓文硯希有一瞬間過電般的刺激感。
“文硯希,做嗎?”
他叩着吧台的手微微顫了下,那點微妙的反應落入了譚墨眼中。
文硯希面色如常,跟平時接到電話時沒什麼兩樣,輕輕地“嗯”了聲,又照常說了幾句跟朋友在外面的話,才把電話挂斷。
譚墨沒有多問什麼,他按上緊蹙的眉頭,頭昏沉沉的,真有些醉了。
兩人離開酒吧,譚墨的助理已經把車開了過來,文硯希把譚墨扶到車上,看到車消失在視野裡,文硯希才重新摸出手機。
他給肖湘發信息:[剛才譚墨在,我現在去找你。]
肖湘很快回了句:[快點]
文硯希唇角翹起:[這麼急?]
肖湘:[呵呵]
文硯希:[餓不餓?我給你帶些吃的。]
肖湘:[不用,吃你就夠了]
文硯希忍不住笑了聲,他都能想象到肖湘在手機那頭是如何面無表情耍流氓的。
自從她搬出去自己一個人住後,剛開始兩人隔一天就會見一次,後來肖湘說這樣太頻繁了,身體會吃不消,就改為半個月見面。
通常都是肖湘來找他,過了夜之後就回去,她不讓他單獨去她家,偶爾心血來潮會讓他送。
文硯希感覺自己像個深宮的妃子,隻能在家裡等待肖湘駕臨,沒有她的同意還不能去她的領域。
他真的好想她,想天天和她待在一塊兒,就算隻是看着她,那也是他夢寐以求的歡愉。
文硯希不是那些整天腦子裡隻想着上-床,精蟲上腦的男人,他想的更多的是如何讓她開心。
她表情總是冷冷的,不愛笑,隻有在特别舒服的時候,她才會露出類似于愉悅的表情。
為了哄她開心,那些羞于啟齒的花樣他都學着取悅她,無論何時何地他都以她的感受為重,她受不了,他就停,她想要,他就一直做到她滿意。
他把自己的欲望和感受都放到最低,堅定着服務意識。
有時候實在是太愛她了才會想把她嵌入到身體裡去,等反應過來時才發現她眼裡像下了一場春夜喜雨,潮濕的雨點久久不停。
文硯希先去超市裡買了兩盒安全套,後又去花店裡買了一捧玫瑰花,按響肖湘家門鈴的時候,他還在因為被肖湘所需要而感到快樂。
沒一會兒門開了,肖湘裹着浴袍,已經洗好了澡,文硯希一看到她,臉上就露出溫柔的笑。
在旁人眼裡他是難以接近的高嶺之花,清冷自持是他的标志性形容詞,因此除了朋友和家人,他在外人面前很少笑,但也隻有在肖湘面前,他微笑的時候才是最溫柔的。
文硯希忍不住貼近肖湘,在她額頭上輕輕落下一吻,“好想你。”
肖湘推開他,“先去洗澡。”
文硯希不是第一次來她家,之前送她回來的時候有幸進去過,但從沒有在她家做過,這讓他有種隐秘的歡愉,就好像被肖湘更近一步地接受了。
一想到這兒他眼裡的笑意更深了,然而在他換鞋的時候忽然瞥見另一雙男士皮鞋,文硯希的動作一頓,臉色凝滞片刻,緩了一會兒才換鞋走進去。
一進去就看到沙發上坐着一個男人,那人垂着頭,仿佛就這麼與時間定格,分明是靜止的場景,卻流瀉出一種随時要崩塌的動感,然後緩慢地擡起頭向他看來。
他臉上的神情并沒有任何挑釁和洋洋得意,隻是無機質地看了他一眼,文硯希在這一瞬間忽然看懂了他眼裡的灰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