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仲羊見衆人點頭才意識到自己将心裡話說出口了。
唯一平靜從容的獻道:“南方氣候溫暖,野獸野果更多,但最重要的還是魚汛與稻菰,魚汛不必吾多說,同樣的種植面積,稻的收獲比起黍多,食物多,人自然多。”
雖然很令人歎息,但北方種植面積最多的黍,畝産确實不如稻,也就比菰好點。
公仲羊道:“日旸之地也種稻。”
獻差點翻白眼,日旸之地那農業條件汝心裡是一點數都沒有嗎?若無魚汛,日旸之地的人口絕對連大河上遊都不如。
“稻源自南方,南方才是最适合稻生長的環境,日旸之地不是。”獻思考片刻補充道:“大平原倒是可以考慮一二。”
大平原地形平坦,土壤幹脆就是大河泥沙淤積,這種淤泥土壤最是肥沃,若用來種稻說不定就能種得好點。但大平原土壤肥沃的副作用是沼澤與森林遍地,不搞定這兩樣就沒法将這塊肥肉吃到嘴,然日旸之地與大河上遊部落群兩頭一起開發,到現在連九牛一毛都沒開發出來。
反正,在大平原開發出來前,坐擁魚汛與稻作的南方比起北方更有優勢。
下了船,獻先去尋聚落裡最重要的九個人。
雖然氣候環境不同,但部落的演化是半斤八兩的。
南方這座大型聚落與北方的夙沙一樣,都從最原始的,部落有幾個人很聰明,大家有什麼事都喜歡找他們商量,聽完建議後再自己做決定演化到了,這幾個人已經不止有建議權。
隻要能說服聚落裡這幾個最有話語權的人,這幾人再召開聚落的大人會議,支持的人多不多另說,但明确反對的人不夠多,那這幾人決定的事便可推行下去。
與更早之前,部落裡有一件事支持的人不夠多,那就無法推行下去仍舊相近,卻已産生微妙的差異。
獻也說不準這種變化是好還是壞,雖然能感覺到做一些大事時變得更方便了,若按小型部落時的模式來做事,遊說與投票表決的過程中需要耗費很多時間,現在可以節省很多時間,但獻也能看到,随着話語權的增加,人性發生了變化。
霄的生活一如既往,大家吃什麼她吃什麼,大家穿什麼她穿什麼,但夙沙聚落七個人中的另外五個人并不如此,他們的衣食水平即便獻竭力反對也還是提升了。
盡管還有霄這個例外,但獻也明白,霄純粹是早年管理倉廪,培養成了一闆一眼的性格以及習慣才如此——她這種性格也讓聚落衆人放心将倉廪交給她打理而不是給另外五個人打理——換個人不一定會如此。
對于遠方來客,聚落裡最有話語權的九位長老以豐盛的宴飲招待獻。
魚、蝦、貝、麋鹿肉、菰米飯、谷酒。
魚蝦貝與麋鹿肉都是很正常的食物,湟水下遊平原魚蝦衆多,麋鹿成群,但菰米飯與谷酒讓獻眉頭直皺。
南方食菰米沒錯,但菰米産量遠不如稻米,因為主食的谷物還是稻,菰米不多,菰米沒被淘汰純粹是因為它比稻米好吃。
部落衆人平時都是稻與菰米混着吃,但長老們提供的飯是純粹的菰米飯,沒有一粒稻。
而谷酒,誠然,谷酒是南方部落在炎熱氣候中為了保存糧食而發明的方式,将谷米做成酒可以保存更長時間,因此獻過去吃到的酒都是粥一樣的醪,但這次見到的是醪被濾得七七八八的液體。
獻知道,被濾掉的醪肯定不會浪費,一定會進人的肚子,但這碗酒液還是令她有一種很危險的感覺。
是與在大河上遊時第一次見到部落首領吃細糧時一樣的危險感覺,但更加強烈。
不用看獻的表情,公仲羊便知道獻肯定不為這樣的招待而高興,但這是别人的地盤,讓獻發火不是好事,因此公仲羊一手抓住獻的胳膊一手學着長老的模樣拿起酒碗飲酒回應長老們。
這味道....
公仲羊用盡十二分的自制力才沒吐出來。
醪粥本來就酸,濾得隻剩下酒業的醪,更酸了。
這世上怎麼會有人喜歡這種東西。
長老們用來款待衆人的醪酒并不多,一人隻一碗,喝完就沒了。
獻不想喝,讓公仲羊代勞。
一口氣喝了兩碗酸得想吐的醪酒,公仲羊感覺整個人暈暈乎乎的,說不清具體的感受,就是感覺很舒服。
獻将切下的麋鹿肉片放進扶桑木盂裡,用木盂吃飯這麼多年,她早就發現了,這碗有殺蟲功效。
獸肉與魚蝦貝螺中存在着或大或小的寄生蟲,肉眼可見的可以人工去除,比如海魚身上的寄生蟲,但肉眼不可見的寄生蟲隻能通過烹饪解決,高溫之下什麼蟲子都得死,死了的蟲子也是美食。但這費燃料,若燃料不足,該吃生食還是得吃生食。
扶桑木盂卻不同,不論是食物還是水,放進去後,寄生蟲都會死得幹幹淨淨。
為了活着返航,獻養成了不論什麼食物都用這隻木盂過一遍的習慣。
獻剛切割下半碗麋肉便見到砰的一聲,擡頭一看,公仲羊倒地上了。
“公仲羊!”
衆人紛紛伸手抓腰間的蚌刀警惕的看向崧澤聚落的長老們。
雖然部落之間沒事不會起沖突,打起來要死人的,但這并不絕對。
獻摸了摸公仲羊的臉,溫度很高,比起中毒更像發燒了。
一名長老忙道:“他沒有事,隻是喝多了。”
獻擡頭。“喝多了?”
長老忙不疊點頭。“醪漿雖美,但喝多了易醉,便如猴子飲猴兒漿,喝多了會醉醺醺的。”
衆人沒喝醉過,不論是猴兒酒還是果酒都很珍貴,是冬季禦寒之物,喝一口讓身體暖和起來就行,誰會喝到醉為止?但對喝醉的概念還是有的,隻是看着公仲羊的模樣,回憶着方才那碗醪漿的味道....表情皆一言難盡。
公仲羊嘟囔着翻了個身,看得出很健康,也很像喝多了的猴子。
獻擡手讓衆人收回武器,向長老們表達歉意。
長老們自然不會跟從來沒享受過喝醉是什麼滋味的野人計較,輕描淡寫讓此事翻篇,繼續洽淡鹽、糧食、布匹、蠶絲(這些年蠶也傳播至湟水下遊)的貿易。
賓主盡歡的談妥貿易,并得到崧澤聚落支持南行的回複,獻帶着衆人前往崧澤聚落安排的屋舍休息。
準确說是将公仲羊放好,然後出門各自去玩。
獻對女大人們反複叮囑,不許與男人歡好,對不會懷孕的男大人們則沒有叮囑。
叮囑完了,獻放衆人去玩,自己也溜溜達達的尋找着長老們的居所。
長老們的居所與其他人的屋舍并無區别,一樣的吊腳建築,一樣的一間屋子住很多個人,但獻觀察時看到有人在進食,吃的是醪粥,但不是常見的稀醪粥,而是被濾掉了酒液的幹醪粥。
獻好奇的與進食的幾人攀談。
“汝等都是犯了錯的人?犯了錯的人不是要背石頭嗎?”
一名少年答:“背石頭很辛苦,且吃不飽,長老們善,提議讓吾等做點别的。”
獻問:“然後就讓汝等去過濾醪漿?”
少年點頭。
獻疑惑的問:“為何要過濾醪漿?”
“醪過濾掉漿液,再曬成幹可以保存很久。”
獻了然。“那過濾的漿液又如何處理?”
一名老者怨氣滿滿道:“長老們很喜歡飲,大多被他們喝了。”
聽出老者的怨氣,獻問:“醪漿很好喝嗎?”
老者道:“當然好喝,喝了後會有一種非常美好的感覺。”
從未喝醉過的獻無法理解。
獻逛了一日回到屋舍時,公仲羊已蘇醒,拿着葫蘆做成的瓢在喝水。
見狀,獻上前問起公仲羊喝醉後的感覺。
“喝醉後的感覺?”公仲羊回憶着。“感覺很美好很舒服身體很輕松,但比起當初食用岱輿之果的滋味還是遜色很多,而且這東西還有後遺症,醒來後頭疼,口也幹。”
“這樣啊。”獻歎了口氣,吃過岱輿果子的公仲羊對醪漿沒有任何迷戀,别人可不一定。
公仲羊問:“怎麼了?”
獻說起自己的見聞,銳評道:“今日長老們好醪漿而挪用人力,來日必定為其它而挪用更多人力,崧澤聚落必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