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吾,太陽女神苗裔,美而豔,乘豚,持不死藥,活死人肉白骨,庇婦人分娩。
——節選自《風神》恒吾篇。
恒吾,人面蛙身,喜食嬰。
恒吾,食不死藥,奔月。
——節選自《淇人民俗神話》
河洲大澤。
獻伸手接住一片鵝毛般的雪花,眺望遠方,河洲所在湖泊水域與更遠方的激女河已然冰封,河洲上的森林已一片銀裝素裹。
“氣候越來越冷了。”她記得兩百多個春秋前,這一片的激女河還是不結冰的。
燭光拍了拍獻的爪子。“别玩了,快抓魚。”
獻看着燭光懷裡抱着的肥羊。“汝以前沒這麼怕冷。”
燭光指了指自己臉上的皺紋。“吾近八十春秋,哪個老人不怕冷?”
“既然這麼冷,何必還出來?”
燭光道:“冬季是捕魚的季節,多一個多收獲一份食物。”
獻道:“汝若亡,衆人會哭。”
雖然年近八旬的燭光蒼老孱弱,但近八十個春秋的糧肉不是白吃的,燭光腦子裡積累的知識與經驗對任何一個部落都是無價之寶。
“吾會小心。”
獻沒再說什麼,同河洲部的大人們一起用蠶絲與麻布織成的漁網捕魚。
激女河流域水草豐美,沿途有無數湖澤,湖澤中多魚鼈,是周圍部落在冬季草木凋零時的重要口糧,每個部落冬季都有冬捕的傳統。
漁網灑下一段時間後,衆人将漁網拖上獨木舟。
漁網中收獲的魚群,小的有手臂長,大的有半人嘗,不論大小都在入冬前囤積大量脂肪,瞧着甚是肥美。
燭光忍不住皺眉。“魚獲少了。”
獻點頭:“是少了。”
同族看了眼收獲。“沒有,很多,夠吃聚落裡吃兩天。”
燭光道:“是與更久之前比。”
獻道:“更早之前也沒有這麼多人和這麼好的網。”
百年前這片土地上才多少人口,捕魚用的網也是藤蔓與麻布混編,百年過去,拂曉在世時發明的婦嬰大室被推廣,婦嬰成活率提升,人口增長速度提高,漁網的材料與編織技術都疊代,完全不可同日而語。
燭光聽明白了獻的意思,皺眉。“人越來越多,以後河澤中的魚群會不會不夠吃?”
這個問題從來沒人想過,何況提出,從古至今困擾諸部的都是人手不夠與食物産出的季節性,而非可以獲取的食物不夠吃。
獻思考好一會,回答:“這片土地上更早能獲取的食物也沒如今多,養的禽畜不如今日,種的糧不論面積還是畝産都不如如今。未來的人口會一直增長,但後人也會讓食物變得更多。”
燭光被說服了。“也是。”
将每一條獨木舟都載滿魚獲後,捕魚隊用石刀将一部分鮮魚去鱗切脍,食用生魚脍充饑,補充體力後劃槳返航。
獻拿着木槳劃舟,燭光抱着肥羊直抖啊抖,回到聚落後更是一頭鑽進過冬的大室裡,左擁右抱兩隻母羊取暖。
獻與衆人将魚獲搬到聚落空地的雪堆中儲存才進入大室,大室内并未燃燒多少燃料,盡管燃料随處可見,但采集燃料需要人力,每一分人力都很珍貴。
為了節省燃料,大室中除了人,還有大量禽畜,數量最多的是羊,其次是鹿,再次是豚,被兩腳獸抱着取暖。
羊大多是母羊,有一部分人正在給羊擠奶,擠好的羊乳放到火塘上煮熟,獻拿了隻陶碗準備舀一碗熟羊乳。
燭光道:“那是給小崽吃的,你喝生的。”
獻舀了一碗沒煮的羊乳,一邊喝一邊數室内的母羊,發現超過五十隻。“河洲大澤養了多少羊?”
燭光很會養羊,當初能成為大首領的候選人便是因着這一手養羊的手藝,大家養羊,數量一多,羊就會出各種幺蛾子,燭光卻不同,她能養羊超過五百隻而不死羊,且皆肥美,但獻沒想過能有這麼多羊。
“千五百餘。”
獻訝道:“我記得河洲大澤的人口也就五百,如何養這麼多羊?”
燭光抱着兩隻羊答。“以前冬日沒有食物喂羊,每到冬日就得殺掉大部分羊,但有了糧食,羊冬日也有食物,可以養更多。”
“那不是很費糧食?不劃算。”獻道,糧食直接吃與喂禽畜再吃肉,能喂養更多人。
燭光解釋道:“不是為了吃肉,是為了羊乳,剛出生的小崽除了乳汁什麼都吃不了,但它們要吃乳,大人就不能随便離得太遠,畢竟不能帶着小崽出去采集狩獵,有羊乳替母乳,大人便可脫身。”
讓大人被小崽牽絆住,很長一段時間不能走太遠,太浪費了。
燭光坐了下來,将一隻肥羊攬進懷裡。“羊乳與母乳比之如何?”
“不差,反正吾沒發現問題,且母乳才多少?羊乳比母乳多,小崽吃得多,也更強壯,十個能活三個半。”
獻鼓掌。“大好事。”
在拂曉發明大室後,嬰兒成活率從十分之一變成五分之一,婦人死亡率從五十分之一變成兩百分之一,之後便再沒變化,燭光的飲食改變,竟将嬰兒成活率再次提升百分之十五,值得每一個部落傳送她的事迹,直至千秋萬載,海枯石爛。
贊完,獻問:“婦的存活量呢?”
燭光無語的看着獻。“婦吃肉吃魚吃雞子,羊乳可飲,不需要做主要食物。”
獻露出遺憾之色。“那就是沒變。”
燭光看了眼獻的身高。“汝欲生子?”
獻搖頭。
“汝還不是大人?”
“吾已在上個春秋舉行儀式,如今是大人了。”
“那汝為何不生?”
“所見皆非美人,下不去嘴。”
燭光:“.....”想說美色不重要,沒必要,但想了想,又沒底氣,誰不喜歡美人?即便是自己年輕時,交歡的對像中雖有長得一般的,但美人與普通容貌的同時在面前,自己一定選前者交歡,長得歪瓜裂棗的則一點興趣都提不起來。
到嘴的勸說咽了回去,燭光從大室牆邊的藤筐裡取出一個巴掌大的陶罐遞給獻。
獻喝光最後一口羊乳,放下陶碗,疑惑的接過陶罐,打開,發現陶罐裡是膏脂。“這是什麼?”
燭光看了眼獻手上的凍瘡。“蛇膏,塗在手上可治凍瘡。”
獻挖出一塊蛇膏塗抹在手上,凍瘡部分的難受迅速減弱,驚奇問:“誰造的?真有用。”
“從大平原那邊傳來的,據說是一個叫恒吾的巫所作。”
“巫?”獻挑眉。
巫這個稱呼可不是什麼人都能用,隻有知識豐富或是做出了大功,得到多個部落認可的人才能得到巫的尊稱。
“她很出色,若是合作部落群以後不散,或許能成為新的大首領。”燭光神色黯淡。
獻平靜的塗抹蛇膏。“吾會老,會生病,會死亡。”
燭光颔首。“吾明白,生存與延續托于他人,完全不可控,靠自己獲得的生存與延續,再難也不用擔心某一日失去。”
将凍瘡塗上蛇膏,獻看了下陶罐裡空出來的空間,估算自己的消耗量,皺眉:“這一罐蛇膏需要用多少蛇?”
“十條。”
獻眉頭更皺。“蛇乃瑞獸,抓這麼多蛇提取蛇膏,隻怕有災殃。”
想也知道提取蛇膏的蛇肯定是菜花蛇,大部分蛇都有毒,菜花蛇無毒,不僅無毒,還有領地意識,會驅趕其它蛇,包括毒蛇。
有菜花蛇的地方,人們便不需要擔心被毒蛇咬,就算栖息的聚落沒有菜花蛇,聚落也會抓幾條回來在周圍放養,因而從古時起,菜花蛇便被視為瑞獸。
随着農業興起,菜花蛇的地位更是得到進一步上升。
鼠吃倉中糧,蛇吃鼠,為了滅鼠,人們有意識的在糧倉裡放養一兩條菜花蛇——雖然有被菜花蛇咬的風險,但菜花蛇無毒,咬就咬了。
也不止菜花蛇,同樣捕鼠的狐,以及不捕鼠但吃田中蟲的蛙、捕食小型鳥雀的猛禽都地位提升,成為諸部狩獵時禁止狩獵的對像,不僅不許狩獵,還會每個春秋舉行儀式祭祀蛇狐蛙與掠食猛禽。
已知,大量蛇被抓捕制作蛇膏,蛇的數量減少,而蛇吃鼠,鼠的數量會發生怎樣的變化?
燭光點頭。“但凍瘡不可不治,吾在嘗試,看蛇能否養殖,若能養殖,或可解決問題。”
一條成年菜花蛇比拂曉還長,若能養殖,确實可以解決大量捕蛇的副作用,但是——
“蛇吃肉。”
用糧食養禽畜吃肉就不劃算,養禽畜喂蛇再提取蛇油更不劃算。
燭光答:“冬日衆人都會着裘,隻有手因為需要幹活,露在外面才會生凍瘡,用量不大。”
獻問:“能否用羊脂豚膏鹿脂代替?”
燭光搖頭。“試過,不如蛇膏,需要用更多的量。”
獻無奈,羊豚鹿也需要吃草料和糧食,若消耗量太大,更不劃算。
填飽肚子,獻去幫着擠羊乳。
擠着擠着,獻忍不住道:“若羊能四季産乳該多好。”
燭光抱着兩隻羊道:“夢很美好。”
“汝都沒試過怎就說吾做夢?”獻憤憤道。“汝可養雞?在屏翳養雞前,雞一個春秋産卵隻二三十餘枚,她養雞後,雞産卵量增長,到她死時,雞一個春秋産卵五六十。雞子能倍增,焉知羊産乳不能從一時變成整個春秋?”
燭光思考片刻,真誠向獻道歉。“是吾狹隘,汝所想,可一試。”
見燭光道歉,獻也平靜下來。“羊不是雞,是大牲口,莫輕率試。”
嘗試也是有成本的,改良雞付出的更多是時間成本,改良羊可不是。
燭光道:“并非輕率,小崽要吃羊乳,羊乳冬季也可充饑,河洲大澤本就需要養許多羊,不過是以其中一部分嘗試,便是有什麼問題,也不過是宰殺食之,吾等平時本就會殺羊。”
母羊需要産乳,除非病死、老死或食物不夠,否則不會宰殺,但公羊都是一長大就宰殺吃肉。
漫長苦寒的冬季結束,氣候回暖,出生滿百日的小崽從婦嬰大室裡抱到其它大室裡以便照顧,不再物理隔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