咩咩咩....
獻在羊咩聲中睜開眼,一睜眼便看到一隻羊羔,睡眼惺忪的坐了起來,一邊拂去身上沾上的羊毛一邊問:“生了?怎麼不叫吾?”
恒吾一邊按揉一隻母羊肚子讓母羊排出胎衣一邊答:“才兩隻,吾忙得過來,汝多睡一會。”
恒吾部落不算大——大平原上也不支持人口衆多的大部落存在——隻兩百餘人,在大平原上算得上數一數二的部落,人多,能種的地也就多,地多糧食也就多,供冬季食用之餘還可以用來養更多禽畜。
部落裡養了一百零七隻山羊,一百零四隻母羊,三隻公羊。
母羊中有成羊七十四隻,山羊一個春秋産兩次羔,一次春季一次秋季。
上一個秋季山羊發/情時,共五十三隻母羊懷上,為了照顧這些山羊,部落裡的大人這段時間輪流睡在羊圈以便在母羊分娩時幫忙。
獻雖是客人,但客人也不能白吃白喝,被安排一起輪值。
胎衣很快排出,母羊下意識想舔進嘴裡啃了,恒吾一把推開羊頭。
“不能吃。”
恒吾收起胎衣扔進一個陶盆裡。
“不好,巫,這隻母羊難産了。”
恒吾趕緊跑過去,獻趕緊起身跟上,湊近一瞧,臉色立時凝重。
居然是蹄子先出來。
不論是人還是動物,産道就那麼大,開到最大後還會收縮,而幼崽的腦袋是最大的,一旦錯過最合适的産出時間就别想出來了,因此其它部位先出來是大忌,蹄子先出更是大忌中的大忌,腦袋在最後面了。
獻得出結論:“沒救了。”
恒吾皺眉,須臾,伸手抓住羊羔蹄子用力往裡推。
獻愣住:“汝做什麼?”
“既然蹄不能先出,那就推回去。”
“這是活的生物,不是泥胎....”
“就算不行也不過一死。”
獻語塞。
一番推挪後,恒吾終将羊羔推回母羊肚子裡,但不知是經過這麼一番折騰母羊沒力氣再次分娩還是哪又出問題了,羊羔始終不出來。
獻道:“汝要不将羔拉出來?拉腦袋。”
恒吾不由看着獻。
獻解釋道:“既然可以推回,自然也可以拉出。”理論上是如此。
恒吾将手伸進母羊身體裡摸索羊羔,一番摸索後确定羊羔目前的胎位,緩緩推動羊羔,讓羊羔的腦袋朝外,再一把将羊羔拉出。
好消息,順利分娩。
壞消息,翌日母羊與羊羔相繼咽氣。
死了的羊都要加餐,恒吾主動申請幫忙今日的烹饪。
衆人佩服,你都接生一天一夜了,居然還有力氣做飯,精力無極限啊。但部落裡做飯的都是老人、婦、稚童,弄熟食物需要費更多時間,忙了一日,大家都累,有人願意主動幫忙,讓衆人早點吃上飯,衆人沒理由拒絕。
獻直覺恒吾不會老老實實烹饪,遂跟着去了處理食材的地方。
部落今日的食材很豐盛,全是羊。
難産死了的母羊扔掉可惜,産的公羊羔雖然是活的,但部落糧食有限,養羊是為羊乳,非為吃肉,且母羊發/情時需要公羊可以去野外抓,交/配完了還能宰殺吃肉,因此産的公羊羔皆加餐。
恒吾果然沒有老實烹饪,拿着燧石刀将難産死了的母羊肚子剖開,掏出所有器官觀察,尤其是子/宮。
若羊羔已産出便研究子/宮的變化,若羊羔還沒産出則一起研究。
恒吾盯着宮室裡的羊羔:“不一樣呢。”
獻問:“什麼不一樣?”
“有的羊羔被臍帶纏住,有的羊羔位置不對,還有的羊羔是個頭太大。”恒吾若有所思。“難産的原因真多。”
獻知道女人死于生育的概率,兩百分之一,在女人的衆多死因中連前十都進不去,但要說難産的原因,不知道。
解剖人,吃人的經曆這年頭大部分人都有,但正常人也不會閑的沒事去剖開産婦肚子研究一下,做飯就是做飯,沒必要下鍋還要折騰一番食材。
人尚且如此,何況對羊。
恒吾問獻:“汝說,這些原因是否也存在于女人身上?”
獻:“這吾也沒法找個婦來剖給汝看。”
“吾倒是剖過婦。”
獻:“....”
“吾母在采集時遇到狼襲擊,為保護幼崽與狼同歸于盡了,吾剖開了她的肚子。”恒吾回憶道:“她肚子裡的崽與剛出生的崽不一樣,沒有五官,還有一截尾巴。”
經過兩百多年的發展,如今的人們對母的定義已經不像過去一樣寬泛,部落所有成年的女人都是自己的母,和生母完全區分不開,如今的大部落已經能區分開生母與衆母。
隻稱一個母字,多半是生母。
姐妹怎麼活到這麼大沒被人打死的?
沉默一息,獻問:“汝彼時幾個春秋?”
“七個。”
不大不小,難怪沒被打死,再大一點就懂事了,可以狠下手收拾,再小一點養到如今消耗的食物還不多,沉沒成本少打死不可惜。
獻疑惑的問:“汝為何想剖開汝母之腹?”
恒吾一邊研究羊羔一邊擡頭看了眼獻,眼神中竟透着訝異。
獻不解:“怎麼了?”她的話有什麼問題嗎?
“你是第一個問我這個問題的人。”
一般人看到你剖母腹腦子就該呆滞了,獻腹诽。“那汝的答案是什麼?”
“死者與生者同存于世,但我從未見過歸來的死者,可見别後不會再見,吾與母道别,卻未與她腹中崽道别,隔着肚皮也看不到,遂剖之道别。”
獻:“....”雖然大家都是人,但吾為何無法理解汝的想法?
将母羊皆剖腹研究一番後恒吾終于老老實實處理食材,宰殺公羊,将羊皮整張剝下來,羊皮冬日禦寒的效果比布帛更好,不能浪費。
恒吾的手法甚為娴熟,剝下來的皮沒有一點損傷,與獻的手藝不分伯仲,但獻的剝皮手藝來自兩百多年的積累,隻讀過二十餘春秋的恒吾不免透着詭異。
倆人合作宰羊、剝皮、剖腹,其她人處理剝皮後的羊,将羊内髒掏出,羊肉肢解成塊或條再清洗,羊肝、羊心、羊腰子等内髒清洗再搗碎以便煮食,腸子、膽等吃了會生病的内髒喂部落周圍一起生活的狼。
羊全部剝好皮,見其她人還沒處理完,獻與恒吾一起幫忙,盡快将一部分食材處理好。
一次烹饪太多食物若吃不完就會壞掉,過去沒有制冰的石格子,即便會壞掉也隻能盡快将所有食物烹饪好并吃光,但如今有專門儲冰的窖穴,肉放進去可以保存很久。因而處理好足夠部落兩百餘人吃一天的食物後,衆人便将大部分羊肉放進陶罐裡,加水,放到火塘上炖煮,等煮得差不多後再依次加入野菜野果,小部分羊肉串起來烤熟。
剩下的食材繼續處理,但處理好後不烹饪,皆存入儲冰的窖穴,明日用時再取。
完全忙活好時獻站起身,感覺自己骨頭都是僵硬的,眼前還有點發黑。
“奇怪,明明活動并不大,為何感覺比狩獵時追着獵物跑一日都累?”
恒吾道:“狩獵時身體姿勢一直在改變,可以調整得舒服些,烹饪時大部分時候都保持一個姿勢,且做的事又很瑣碎,人會累得更快。”
“汝說得吾有點羨慕男性了。”
恒吾回以茫然的表情。
獻答:“婦、幼崽與老人都不能離開部落太遠,不能離開部落太遠便無法獲取更多食物,便需承擔做飯的活。雖然都曾有過幼崽,也都....不對,大部分人活不到老,老人可以忽略,但男人不會懷孕,總得來看,男人一生中做飯的時間比女人少。”
恒吾道:“各有好壞,不過吾可以接受做飯的繁瑣,對吾而言,當是好大于壞。”
獻笑道:“那吾是好壞各半。”
在衆人起床時,朝食終于炖熟。
羊身上的肥肉被單獨取出來,懷着幼崽的婦一人一碗,羊的肥肉不多,分完婦後便不剩幾塊,由部落裡帶回食物最多的幾個大人一人一塊,不肥的肉衆人自由取用,吃飽為止。
恒吾非婦,但是巫,别人分到一塊肥肉,她分到兩塊。
獻看着恒吾碗裡的肥肉,忍不住歎了口氣。
恒吾忽将一塊肥肉夾到獻碗裡。
獻看着碗裡嬰兒拳頭大小滿是肥膏的羊肉,茫然。“做甚?”
“汝一直看着吾碗裡不就是想吃肥肉,從汝。”
“吾不是想吃肥肉,隻是覺得心情有點低落,很久以前,該分一塊肥肉就分一塊肥肉,不會因為旁的原因多一塊。”
恒吾也聽說過這人的長壽,比傳說中活了近兩百春秋的拂曉活得還久。“嬰兒會長成大人,大人會老去....也可能不會老去,但都會死去,人尚且有這樣的變化,何況旁的。”
“時移世易。”獻神情恍惚道。“吾隻是茫然,這樣的易會走向何處?”
恒吾也不知道,但羨慕道:“吾不知,但一直活下去一定會看到。”若她也能像眼前人一樣長壽該有多美好。
“若吾無法适應呢?”
恒吾理所當然道:“除非變化是變得讓人完全無法生存,否則隻要還有一絲活着的可能,沒有什麼變化是不能适應的,适應之後便是改善。就像這大平原,汝瞧它宜居否?”
獻就算昧着良心都說不出大平原宜居的話,隻能說:“能活人。”
恒吾點頭。“能活人,活下來便可改善它,汝看山腳的田,都是改善而來,在吾等到來之前,這裡什麼都沒有。”
獻贊同:“天大地大活着最大。”
說罷,獻将肥肉夾回給恒吾。
恒吾不解。
獻道:“吾要吃肥肉會自己獲。”
恒吾無所謂的夾起肥肉送進嘴裡,輕輕一咬,甘美的油脂從炖得軟爛的肉裡溢出,美得令人陶醉。
一日兩餐,朝食是最重要的一餐,下一餐要等到日落,每一個大人都吃下了四合(約兩斤)的肉,吃飽後,準備去遠處采集與狩獵,晚上可能回不來的大人走的時候帶上了一包烤肉離開,不準備去遠處的大人則拿着工具出門,留守的老人、婦、幼崽與幾名大人繼續給羊群接生。
母羊并非時時刻刻都在分娩,等待時衆人很自然的開始聊天,坐在羊圈裡,聊天自然離不開羊,離不開各色動物們。
一名婦道:“可惜豕不産乳,不然與羊一起養起來,每日殺一頭,每日都有肥肉。”
麋是大地上最常見的大型動物,從大河的上遊到大河下遊麋群遍地,也是諸部落食用最多的肉類,但乳少,肥肉也少,養起來不劃算,因此很少有部落養麋。
羊雖然肉量不如麋,但勝在産乳多,可以給嬰兒提供口糧,也可以在冬季食物匮乏時提供食物。
豕的肉量與麋不分伯仲,乳不如羊,但有個優點,肥肉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