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日後,山洞門口。
恒吾拿起一株三枝七葉的植物。“這一株植物果然是治傷的,止血甚美,如漆粘物,且内服外敷并用最美。”
說罷,恒吾摘下葉子放進嘴裡咀嚼。“土腥味、苦、澀。”
嚼了會後恒吾補充:“微甘。”
對恒吾就算不認識隻要豕吃了沒死就可以放進嘴裡嘗鹹淡的行為,獻想說什麼,然嘴唇翕動,還是沒能說出口。
恒吾的邏輯是沒問題的,不論什麼藥,巫醫不親自嘗嘗鹹淡,如何更深切的了解藥性?
至于可能吃死人?
豕能吃的人基本也能吃,既然豕吃了死不了,那人吃了也不可能死。
良久,獻問:“它叫什麼?”
每一種不認識的植物,隻要有用,且當地沒有部落,問不到當地名字,恒吾都會自己起個名字。
恒吾想了想。“既然止血如如漆粘物,又采自山中,叫山漆如何?”
獻答:“既有山地又有藥性,甚好。”
在被命名為滇的大池邊生活了三十日,将周圍的豕禍禍得差不多後倆人才收集了有用的植物離開。
按恒吾的意思自然是繼續南行,但這份決心在渡過一條崇山峻嶺間的一條大江後隻能放棄。
太熱了。
這片南方高原群山已經熱得讓人仿佛進了煮湯的陶器裡,渡過大江後的沃熱居然還能進一步升級。
饒是恒吾身強體壯也扛不住如此驚人的高溫,且高溫也就罷了,走得慢一些,多生活一段時間熬到身體适應便是,但瘴疠之神越往南越活躍,而過了大江後....恒吾與獻懷疑自己一頭紮進瘴疠之神老窩了,不論怎麼繞路都繞不開這位可怕的神靈。
好凡人不與神鬥,倆人果斷認慫,掉頭。
然掉頭易,心中那口氣卻難咽,恒吾開始失眠。
服了藥物也睡不着後恒吾幹脆不睡了,晝伏夜出,夜裡擡頭望月觀星,白晝睡覺。
獻對此毫無意見,視力與旁人不同,不僅與鳥類一樣看得遠,且夜裡視力比白晝更好的她比起白晝,本就更好夜裡活動,隻是别人都是夜伏晝出,她不好特立獨行,如今恒吾作息調整,正好。
然都是晝伏夜出,但人與人是不同的。
晝伏夜出百日後恒吾忽指着天上的雙月問獻:“汝說吾可否以月為照作新曆?”
獻:“啊?”
恒吾也不是真的征求獻的意見,她隻是望月觀星久了靈光一閃,既然有了想法,一路上也無事,恒吾很幹脆的行動起來,從原本百無聊賴而望月觀星變成認真望月觀星研究如何作新曆。
獻:“....”
這家夥不會真的做出新曆罷?
若真的作出來了....大家都是人,為何你如此不一樣?
作新曆并非易事,強如無夷當初也是研究數十春秋才作出無夷曆,恒吾比無夷好一些。
無夷完全是無中生有,恒吾卻有無夷打下的基礎,至少她知道曆是什麼,而無夷作曆之前根本不知道曆是什麼。
即便如此,恒吾也沒能一下拿出一部新曆,直到回到大平原也隻是對雙月與群星更了解,離作曆還差着千山萬水。
回到闊别兩個春秋的大平原時正值秋季,部落忙着收粟與黍的時節,恒吾隻能暫且放下自己的全部研究拿上蚌刀收割作物,之後又要狩獵為冬季儲備食物,直到入冬,大平原一片銀裝素裹才得到一點空閑幹私活。
别的大人每日忙着孕育新生命時,恒吾在火塘邊埋頭琢磨秋季狩獵時收集的花崗岩。
石雕并不好雕琢,尤其恒吾選的石材還是堅硬的花崗岩。
鑿了十餘日才鑿刻出一塊滿意的。
“雕得如何?”
恒吾顯擺的将一個嬰兒頭顱大小的C形石雕舉到結束歡好回來休息的獻面前。
獻看了看石雕,感覺眼熟,拿過細看,更眼熟了。
這玩意怎麼和發育三十日到五十日左右的胚胎長得一模一樣?
連弧度、鰓弓、肢芽的細節都巨細靡遺,若非材質不同,乍一看還以為是剛從孕婦肚子裡剖出來的新鮮胚胎。
“汝....”獻一臉一言難盡。“汝在做什麼?”
“授予幼崽知識也需要對應之物給他們看看,吾總不能讓他們去剖孕婦肚子,吾有汝幫忙才能四處尋找可剖的孕婦,他們卻沒有。汝便是願意幫忙,人也太多,汝幫不了,需得有可以讓幼崽都能用的替代,汝觀此物如何?”
獻隻能答:“此物甚好。”
不考慮恒吾如何了解一個月大的胎兒長啥樣,做為教學道具,這石雕确實甚好,至于考慮到恒吾認識胎兒的過程....人都死了,肉也吃完了,骨髓也吸幹了,骨頭也做成了骨器,事已至此,除了接受且不浪費還能咋的?
“汝可有時間?助吾如何?”恒吾笑着邀請。“刻石太費力費時了。”
獻想了想,點頭。
第一件石雕胚胎隻需雕鑿外形,雕刻得很容易,但第二件即便有兩個人手也很慢。
第二件雕刻的是四十到五十天左右的胚胎,外形并不複雜,比起第一件也就是多了模糊的手指與腳趾輪廓,但那團肉的内部有四個腔室,還有疑似肝髒的組織。
“隻看外表能看出什麼?吾要教幼崽如何能落下胎的胚胎内部的腔室與組織?”
既要能看外表又要能看内部結構,汝咋不上天?
獻腹诽。“除非内部掏空,否則做不到,但内部掏空也無法完全看清。”
恒吾皺眉苦思,忽問:“那拆成不同的部分雕琢呢?”
“可以是可以,但看整體會有些麻煩。”
精細的小石雕工件要拼在一起,很容易堆積木一樣堆起來後散架。
“先拆吧。”
拆起來雕琢就容易多了,不論手感還是靈感,雕琢到一半時恒吾靈感迸發想到一個可以既能看整體又能拆開看的辦法。
兩個石雕工件,一個鑿一個凹坑,另一個雕一個與凹形狀完全相同但小些許的凸起,再将兩個石雕的凹凸對齊,合上,如此兩件石雕便可合二為一,在需要拆開看内部時也可從凹凸結合處拆開。
倆人分工合作,負責不同的部分,耗費七日便做好了,旋即做第三件,同樣分成不同的部分,再分工。
然第三件做的是五十日左右的胚胎,有了眼、鼻、口、觸手(尾巴?)的輪廓,内部也出現了腸子與腎髒的模糊輪廓,對工藝要求更高,倆人耗費十五日才做好。
第四件做的是五十日到六十日之間的胚胎,手指腳趾進一步分離,開始出現外生殖器的輪廓——但性别還沒分化出來,反正恒吾切片無數胚胎也沒能在這個階段的胚胎中看出性别。
第四件是六十日左右的胎兒,骨骼開始骨化,并長出了更多的觸手與眼睛,整體如同一團不可名狀之物——雖然個頭很小,還沒小指頭大(約三厘米),為了讓幼崽看得清楚,恒吾一如既往的放大了尺寸,石雕胎兒有成人的腦袋大。
第五件是七十日左右的胎兒,腸道挪到了腹腔,疑似牙齒的胚芽出現,外表出現鱗片組織,個頭比小指頭大了(約五厘米),但石雕仍是人頭大。
第六件是八十日左右的胎兒,整體比中指要大一些(約六厘米),但看上去像一個大頭怪物,頭部占了一半的體積,鱗片也更多,手指腳趾上出現了指甲組織,因着組織的複雜,恒吾再次放大了尺寸,做的石雕和剛出生的嬰兒差不多大。
八十五日左右的胎兒,腎髒中有疑似尿液的東西,面部輪廓終于能看出是個人而非不可名狀之物,又因為能分辨出性别,恒吾做了兩件石雕,男女各一件。
九十日左右,胎兒可辨識出指紋,但看不起指紋細節,聲帶也出現了,但同樣模糊,恒吾隻能雕了輪廓,表示這倆存在,同樣男女各一件。
一百日左右,胎兒長出了毛發,又恢複了不可名狀之物的風采,但這團不可名狀之物可以做出吸吮與握拳的動作(别問恒吾如何知道這團東西能做出這些動作),也因為胎兒有了毛發且可以做出動作,需雕刻得更細緻,再加上男女各一件,工作量倍增。
冬季已經結束,恒吾一邊在得空時雕琢石雕,一邊說服部落的孕婦們接受自己調整飲食控制胎兒大小的方法。
衆人皆覺得不靠譜。
傳統裡就是要給孕婦吃好的,吃得越多越好。
雖然原理不明,但還是那句話,沒事别跟傳統對着幹。
“吾沒說不給婦吃好的,相反,在前兩百四十日不僅要吃得好還要吃得更多,以往吃一碗,如今得吃兩碗,直到最後九十日才要少吃肉,多吃菜。”
衆人:“....”聽起來更奇怪了。
恒吾:“吾之前便是如此生的吉。”
衆人立刻被說服了,以九成的票數通過恒吾的婦飲食調整方案。
說服衆人後,恒吾的生活從一心二用變成了一心三用,一邊做石雕一邊管理與調整婦的飲食一邊參與狩獵采集,忙得獻看了都替她累,建議恒吾要不擱置一下石雕。
恒吾搖頭。“吾可以。”
獻不解:“何以如此着急?”
恒吾反問:“汝覺得死與吾等有多遠?”
獻沉默一息,答:“死亡從未遠離吾等。”
恒吾笑道:“石雕很重要,吾剖近千婦才掌握這些知識,若不能在吾活着時雕琢下來,難道要變成死者的吾歸來繼續?吾倒是願意,但從未有人見過歸來的死者。亦或是讓幼崽繼續去剖婦?便是幼崽願意,汝呢?”
獻自然是不願意的,這種重口經曆一遍就夠了。
恒吾總結道:“夜長夢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