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能看出萬分之一的人類影子,但更多的還是像一團肉塊,肉塊上長着十幾對眼睛與觸手,有大有小,還有一條尾巴,以及一對羽翼。
恒吾笑問:“這是吾根據汝的描述雕的,似否?”
獻擡手捂住眼睛。
“诶,這可汝出生之前的模樣,汝躲什麼?何以無法直視自己?”
獻摁住石雕。“汝對着那些石雕盯一日。”
吾看汝精神狀态吃不吃得消。
恒吾坦然道:“這些石雕為吾雕刻,吾一直盯着,不止一日。”
獻:“....”汝無敵了。
恒吾将長翅膀的石雕放進獻手裡。“給汝。”
獻不是很想收,但到底是自己出生之前的模樣,怪有紀念意義的,猶豫片刻還是收下了。
又一歲春暖花開,部落裡的婦們盡數生産,一個難産的都沒有,且有多個生産輕松的孝子,不是孝子的,生産也很順利,受的罪比之以往銳減。
恒吾愉快的帶着自己的實驗數據前往淇水流域尋找燭光。
燭光這輩子隻聽過給孕婦多吃有營養的食物有益,頭一回聽說減食也有益,那可不是一個人,是兩個人在吃飯。
若非說這話的是有大巫稱号的恒吾,燭光一定會讓對方知道花兒為什麼這樣紅,安得什麼心啊居然想虐待婦。
大抵是燭光看變态的眼神太露骨,恒吾趕緊解釋不是純粹減食,前兩百四十日不僅要多吃有營養的食物,還要吃比以往更多的分量,最後百日才開始減食,少吃肉,尤其是肥肉,多吃菜與谷物。
“汝若不信可問獻,她目睹吾調整婦的飲食,皆分娩順利。”
燭光看向獻,她對恒吾的人品抱有懷疑,但對獻沒什麼懷疑。
獻點頭。“這數個春秋吾一直與她在一起,目前并未看出壞處。”
燭光陷入沉思。
良久,燭光道:“吾可以說服淇水這一片的部落一試。”
說服整個合作部落群就免了,雖然她能做到,但誰知道有沒有什麼沒發現的隐患,多找點人試試,确定完全沒問題再完全普及。
恒吾自信道:“汝不會悔今日決策。”
即便合作部落群正在走向解體,大首領的話語權江河日下,但還沒完全消失,且不是什麼為難人的事,燭光很快說服了淇水流域的諸部。
做為創造者,恒吾奔波于諸部,随時準備應對突發情況,但突發情況之所以為突發情況便在于小概率,大部分時候還是正常情況。淇水這一片的植物恒吾又都研究過了,一時間竟閑了下來。
閑着也是閑着,恒吾重新撿起自己對星空對明月的研究
獻見此,也沒繼續跟着恒吾,而是回了日旸之地,隻在每歲以鹽換糧時才來淇水流域生活三四個月,因此對恒吾研究曆的具體情況并不清楚,直到兩個春秋後恒吾喜氣洋洋的給她看自己造的新曆。
獻拿着拿炭畫在樹皮上的圖案,發現恒吾根據月相變化将一個春秋分為十三個月,一月二十八天,與無夷曆相比,月的數量可謂腰斬。
獻根據自己這些年對天文的了解算了算,沒算出什麼大問題,隻能小聲告訴自己,每個人都是不一樣的,和别人不一樣沒什麼了不起的,不還是活着?
恒吾沒聽清。“汝說什麼?”
“吾說每個人都是獨一無二的。”獻說罷換了個話題。“汝可給燭光看過?”
“剛造好,還沒來得及去給她看。”
“一起去尋她罷。”
曆必須普及才有價值,不能普及的曆沒有任何價值。
倆人沒在淇水尋到燭光,詢問後才知道燭光今年都沒離開過大河之洲。
獻不解。“怎會,她每個春秋都會來淇水這裡安排換鹽。”
換鹽不安排好很容易發生沖突,為了避免無謂的沖突,每次鹽舟到來時燭光都會來主持。
恒吾拿着不知道從哪換來的幹淨水一邊喝一邊思考,忽問獻:“燭光多大了?”
原諒她見過的老人太少,隻能從燭光的臉上看出燭光年歲已很大,且漂亮,她沒見過這麼漂亮的老人,甚至比不少年輕人還漂亮,但看出具體年歲,做不到。
獻愣住,好一會才回答:“九十餘春秋。”
噗!
恒吾擦了擦嘴角。“多少?”
“九十餘春秋。”
恒吾嘴角抽搐了下,艱難的将妖怪兩個字咽回肚子裡。
恒吾羨慕道:“真能活,吾對吾最美好的期待也不過是活過七十春秋。”
獻點頭。“燭光的身體很好。”
恒吾忽的想起一事。“傳說拂曉活了百六十春秋....”
“是真的。”
恒吾:“....吾也要活那麼久,不,吾一定會活那麼久。”
獻不解:“如此自信?”
“吾鑽研巫醫之術便是為了長生,若不能長生,吾鑽研巫醫之術還有什麼意義?”
獻笑着祝福:“願汝得償所願,長生長壽。”
“多謝。”
一番閑扯,倆人尋到大河之洲的換鹽隊伍,搭順風舟前往大河之洲。
倆人見到燭光時燭光在和陶泥,将陶泥捏成條再盤成器物的形狀,動作很慢,有種有氣無力的感覺。
見過也剖過很多人的恒吾一瞧燭光的氣色,不由停住步伐,小聲問獻:“要不罷了?”
獻點頭。
擡頭看到倆人的燭光笑道:“可是有好事告訴吾?”
獻腳步繼續向前,語氣遲疑:“是好事,恒吾作了新曆。”
燭光道:“怎樣的新曆?給吾看看。”
無夷曆越來越不準,試圖作新曆的人很多,包括燭光自己,但作曆真不是随便一個人就行。反正燭光這些春秋見過不少所謂新曆,沒一個比得上無夷曆。
恒吾将一捆樹皮遞給燭光。
燭光解開樹皮,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片掃了一眼。
見多了新曆還是有好處的,雖然自己作不出更好的新曆,但眼光練出來了。
隻一眼燭光的态度便認真了起來,一張又一張看完,道:“吾看不出有何不妥,但仍需嘗試。”
獻道:“吾去尋找願意嘗試的部落。”
燭光驚喜的看着獻。“汝願歸來做大首領?”
獻搖頭。
燭光不解。“為何?”
獻道:“人都會死的,吾死之後,諸部該如何應對?吾至今未見第二個會飛之人,将未來交給任何無法替代的存在都是危險的。吾之出走是吾任性,但吾出走之後,汝做得很好。”
雖然合作部落群的解體已是時間問題,但整個過程沒有發生大亂全靠燭光。
燭光眼神複雜:“汝确實不适合,汝看到的須臾之後對吾等而言太遠了。”
思維與時間觀念差異至此,死去的記憶成功複活,她想起了獻還是大首領時與諸部的矛盾。
數十春秋過去,昔年認識獻的人已得差不多,獻的影響大不如前,但獻會飛,跑遍整個合作部落群總有願意嘗試新曆的人,實在不行還有日旸之地,母鯉與霄的威望足以讓一部分部落接受新曆。
說服一部分部落接受新曆後兩個春秋,大河之洲。
燭光坐在桑樹下一邊曬太陽一邊聽着恒吾訴說調整婦飲食的統計數據。
不論什麼新事物,不論有什麼隐患,隻要實驗數據的基數足夠龐大,沒有什麼隐患跳不出來。
“總得來說,吾的思路是對的,女人原本每兩百人會有一個死于生育,如今兩千人才有一人死于生育。”
在這個七百多個人才有一人能活到老人階段的時代,女人死于生育的概率從兩百分之一降到兩千分之一,可喜可賀。
燭光莞爾。“原本五個幼崽活一個半,如今八個幼崽活一個。”
拂曉建大室,幼崽存活率從十活一變成五活一,她養殖羊群研究用羊乳補充嬰兒口糧,幼崽存活率從五活一變成五活一個半,恒吾以一己之力将吾活一個半砍成了八活一。
活了九十多年,燭光委實沒見過如此奇人。
恒吾不以為意。“幼崽死了可以再生,大人死了,将她養大耗費的食物與心血可不回來。”
燭光贊同。“這倒是。”
不考慮人性,以及女人是否會因為生育而産生不安感,隻考慮利益,死嬰兒毫無疑問是最劃算的。
大人能活到成年就已經吃了幾十年的食物,而嬰兒一口食物都沒吃,前者死了令人肉疼,後者死了母親可能會傷心幾日,但不會有任何人肉疼。
燭光看向旁邊坐着的獻。“告訴諸部罷。”
獻點頭。“吾會的。”
燭光有些疲憊的靠在桑樹樹幹上。“獻,吾很歡喜與汝相遇。”
很多個春秋以前,還是幼崽的她見到一個從天而降的有翼幼崽,她的目光被幼崽吸引,幼崽亦在衆人中注意到她——容貌生得格外美麗的幼崽在人群中如同雞窩裡的一隻白鶴幼崽。
幼崽隻是好美色,但她的靠近令燭光知道了很多部落之外的事,知道世界很大,知道生活可以不千篇一律。
獻答:“吾亦歡喜遇見汝。”
燭光微笑着合上眼。“吾有些困了。”
獻道:“睡罷,吾在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