獻苦着臉道:“吾還是通知沿海所有部族暫時換個地方罷。”
永遠不要相信神擁有穩定的情緒,永遠不要懷疑神的威能。
徒然走了。
獻自日旸之地向北向南,将有神将亡,而神亡會帶來巨大天災的消息告知見到的每一個部落。
半年後的冬季,海洋本該最平靜的季節,海上大潮,夙沙原本所在的位置被大潮淹沒。
獻在山上看着被海水吞沒的陸地,潸然淚下。
霄安慰道:“死是徒然所願,祂并不想傷害萬靈,汝該為她歡喜。”
獻不解:“可是,是什麼讓神無法控制自己傷害萬靈?”
神是最強大的存在,為何如此強大的存在連自己做什麼都無法控制?
霄無法回答這個問題。
潮水很快退去,部落并未立刻搬回肥沃的三角洲,一來最近半年都在山上生活,東西并不少,二來沒人知道海水會不會殺個回馬槍。
這正好方便了霄。
山上有許多松樹林,正好用來燒陶。
獻每日忙完采集狩獵後的時間都用來練習刻陶胚,霄則研究如何将火燒得更旺。
在倆人日複一日的堅持下,夏秋之交,霄終于燒出一尊栩栩如生的陶人,為了更生動一些,霄調配的顔料給陶人上色,讓陶人更像自己。
随着陶人越來越像自己,霄莫名的想起徒然的話。
自我又自私.....
頑石的每一道刻印都是傷疤.....
正忙着再次準備船隻出海尋岱輿獻并未留意到霄偶爾的失神。
這一次沒有衆多船隊相随,隻有獻獨自駕着獨木舟出發。
第三日時海上起了霧,獻操舟離開迷霧時看到了一座巍峨得不可思異的山,大喜,更加用力的劃舟。
山上正在下雨,卻很神奇的隻在山上下,海上一滴雨都沒有。
淋雨會導緻失溫與着涼,獻不敢淋雨,隻能在雨幕外聽着雨聲坐等雨結束,然聽了一會便感覺不對。
為何感覺這雨聲很有節奏,好似音樂?
且是哀樂,還是非常大氣磅礴的那種。
獻:“.....”光焰該不會是火焰神卻能控制每一滴雨落下的節奏吧?
盡管理智在說不可能,但雨聲實在是太奇怪了,最重要的是神的威能那麼離譜,誰知道光焰的能力如何。
猶豫良久,獻沖進雨中,跑到一株葉子很大的樹下,摘下幾片葉子用樹枝穿夾成一片戴在頭上向山中飛去。
光焰很好找,雨中一隻飛來飛去放聲高歌的火焰鳥太矚目了。
見到獻,光焰愣了下,旋即停下高歌,空氣中的能量波動停止,雨随之停歇。
獻服了,這雨還真是汝所為呀,這些神的能力太不講理了。
“汝怎麼了?為何如此傷心?”
“有神話生物死了,吾為祂奏一曲。”
神話生物?最近這個詞是不是聽得有點多?
獻問:“徒然?”
光焰點頭。“徒然,祂近來用的是這個名。”
“汝與徒然認識?”
“吾認識祂,祂不認識吾。”
“此話如何說?”
“祂來不了岱輿,吾去不了人間。”
“這是為何?”
“岱輿是神關我的地方。”
獻回憶片刻。“是哪一位神所為?被關起來的神還是碎屍的神?”
“徒然與汝說的,是被關起來的神。”
“徒然無法控制自己,是否也與祂有關?”
光焰點頭。“通過神血而蛻變為神話生物,必為神血中神的意識所同化,終有一日會被神完全控制。”
獻擔心的問:“汝也會嗎?”
“吾是自然演化而來的神話生物,體内并無神血,無此困擾。”
獻松了口氣。“那就好。”她不想看着一個認識的善良的神死去後又看着另一個也死去。
“汝很擔心吾?”
“吾很喜歡汝,自然希望汝平安,最好能翺翔天地。”獻想了想,問:“吾能為汝脫離此地做些什麼嗎?”
“汝幫不了吾,多來看看吾,為吾講一些趣事罷。”
“汝很喜歡吾。”
“吾對汝很好奇。”
獻不解:“好奇什麼?”自己隻是凡人,能有什麼值得一位神好奇的地方。
“汝的存在即吾之好奇。”光焰笑答。“吾見過很多人很多事,卻未見過短生種中混進一個長生種,這會為文明帶來怎樣的擾動?吾很好奇,好奇瀛洲的文明會走向何方,也好奇汝會走向怎樣的結局。”
獻勉強聽懂一半,自己的存在似乎非常稀有,自己可能會有很不好的結局。
思考須臾,獻決定不論結局如何,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汝方才的樂是真動人?可否教吾?”
光焰欣然應允。“可以。”
光焰的樂并不好學,這家夥能操控雨滴奏樂,獻沒那能力,隻能用鼓、弓琴、骨笛代替,但這三樣樂器根本達不到光焰的“樂器”水平。
所幸獻不缺時間,山上也多的是琪花瑤草,不會挨餓,獻便每天進食後給光焰講一會自己遇到的趣事,然後跟着學樂,試圖用鼓、弓琴與骨笛還原出哀樂的三分精髓。
然學了岱輿山上百餘日出日落都沒學會,光焰都快被氣死了也沒學會。
獻隻能先離開,與光焰約定下次繼續便開始忙着摘果子曬果幹。
光焰好奇的看着獻在草席上晾曬的果子。“汝此次隻曬這麼一點果幹?”
獻歎了口氣,說了說上一次帶着果幹回去後引發的燔祭後果。“吾想讓衆人皆嘗到世間有如此美好之物,并不希望他們以自己做祭品。若吾這一次又帶回衆多果幹,下次被汝拒之門外,吾怕再次看到燔祭。”
光焰不解:“吾何時将汝拒之門外。”
“上次吾來時汝便沒讓吾進來。”
“入口極狹,且一直在移動,吾亦無法控制,汝沒進來非吾拒絕,是汝運氣不好。”
獻愣住。“原來如此。”
“汝若想讓衆人品嘗,便多帶吧。”
獻仍舊搖頭。“汝雖未拒之門外,但吾亦無法确定下一次仍可進來,還是罷了,這些足矣。”
“不夠汝吃一個春秋。”
獻道:“不是給吾食,這些果子食後有益身體,吾是為霄帶的,她已很老。”
光焰道:“便是食了果幹,她也隻能多活幾個春秋,不會長生。”
“吾知,但能多留一日是一日。”
*
霄聽到聲音出來時看到獻背着一隻大藤筐,藤筐沉得腰都彎了。
“汝怎麼又帶果幹回來?”
霄伸手欲接過藤筐,卻沒拿動,藤筐砸落,幸好獻沒完全放手,用力一提一拽讓藤筐偏移,沒真的砸霄腳上。
霄歎道:“老了。”
獻安慰道:“汝多吃果幹,必定會恢複力氣。”
再恢複也不可能恢複年輕,但看着獻期待的模樣,霄嗯了聲。
果幹效果不凡,每日食用,霄的精神竟恢複到三十個春秋前的狀态,整個人如同枯木逢春。
然再枯木逢春亦非無盡,果幹吃完後,霄的身體與精神開始下降,但也隻下降到二十個春秋前。
直到獻從岱輿回來的第三個春秋,霄的身體在一場秋雨後陡然着涼,喂了十數日馬藍湯也沒用。
直到某一日,霄突然不藥自愈,恢複了紅光滿面的狀态,拿着一支木棒出門。
獻懵然霄的變化之餘跟了上去,見霄來到放陶器的倉室,來到陶人前,舉起木棒重重敲下。
獻趕緊沖上去阻攔,但遲了半步。
陶人轟然倒地,碎成一地。
獻不解:“汝做什麼?”
霄答:“吾後悔了。”
“什麼?”
霄道:“吾死之後,汝要忘了吾。”
獻懵然。“汝不是一直都讓吾記得汝嗎?”
霄答:“吾改主意了,吾希望汝忘了吾。”
獻拒絕。“吾不想忘。”
霄不悅。“汝必須忘。”
“為何?”
“頑石的每一道刻印都是鑿刻留下的傷疤。”
獻恍然。“鑿刻會疼,但沒有經過鑿刻的頑石隻是一塊無知無覺的頑石,吾不願隻做無知無覺的頑石。”
霄愣住。
獻拉住霄。“難得汝有精神,出去曬曬太陽罷。”
霄任獻拉着自己往外走。
“汝想去何處?”
“汝想再飛一次。”
“好。”
獻抱住霄,華美的青色羽翼展開。
長風中,聚落越來越小,大地越來越遠,遠方的海浪擠入視野,隻手可摘雲朵。
“真美。”
“吾以後每日帶汝飛。”
“隻要汝不怕累就行。”
“吾不怕。”
霄打了個哈欠。“吾有點困。”
“那就睡罷。”
“獻。”
“嗯?”
“既然汝不想忘記,那就記住吾曾與汝同行,曾溫暖過汝。”
“好。”
“若有一日汝無法再憶起溫暖,隻餘痛苦,便忘了吾。”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