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高利貸。”戴維道。自己的債主在外邊還有債主。

“是啊，我壓力也很大的好不好。”

聊天中，戴維知道了他不是陰溝裡的老鼠，白天也是要出門的。他每天早上去公司地下一層的健身房空腹有氧加無氧，然後回家吃飯，心情好就練練琴練練鼓，給公司群裡發來的咨詢渠道投簡曆，高強度上網搜羅組訊，尋找可能的機會。大部分時間是投十份簡曆換來一次溝通，十次溝通換來一次試鏡。

有課的時候他就去上，形體和表演，沒課的時候他就在家待着，打遊戲，摳腳，等通知。偶爾出個門買買東西，去樓下酒吧喝點小酒，找個錯峰的工作日去遊樂園逛逛。

“是不是好像有點挺慘啊。”曆數完自己每天的生活軌迹，路遂川突然覺得有點可憐。路遂川，二十二歲的表演科班畢業生，畢業至今唯一稱得上戲份足夠的代表作是畢業作品。

那麼多比他年輕的比他醜的沒他專業的小演員，大家都糊裡糊塗火起來了，他還在這厚積薄發大器晚成。

“我覺得，”戴維開始給土豆擦絲，“這也太幸福了吧。”

“？”

“什麼都不做就能賺一萬塊錢啊，而我要早出晚歸才能賺四千塊。”

“我說了要還的！再接不到活，我都要過了保質期了！二十二了還沒混出頭，之後全是下坡路了。”

這擦絲器還挺好用，戴維心想，這黃毛自己估計不怎麼會做飯，工具都是新的。

二十二歲嗎，居然？看着細皮嫩肉水靈靈的，還以為是十幾歲的青少年偶像呢，現在不是流行小鮮肉什麼的。不過二十二也不大，還是個小孩。

“哦，就業焦慮。那你為什麼不離職去找别的工作？年紀輕輕有手有腳的，就非得去做明星夢？”

路遂川又咬牙切齒：“我說了違約得賠錢啊賠錢！我沒錢啊，我簽了十年的合同啊！”

哇，十年，那就是一百二十萬。戴維幾乎本能地開始計算。想了想又覺得還是應該安慰一下，于是他一邊攪和鍋裡的湯，一邊語重心長道，“唉，年輕人剛出社會是這樣的，容易吃虧。熬幾年，總會好的。”

總會好的。起碼他每次都是這麼對自己說。

路遂川看起來不怎麼灰心，相反，他在餐桌的平闆上外放起一首節奏歡快的搖滾樂。

“但願吧。明天我要去懷雲的一個劇組拍戲，上周試鏡通過了，雖然是個吊威亞群演。但是群演也能吊威亞，牛逼吧。”

“嗯，挺牛的，吊威亞。是飛天遁地的那種嗎？有點像那個敦煌壁畫，叫什麼來着，飛天。”

路遂川一拍手，在椅子上搖搖晃晃樂不可支。

“是個小武俠網劇，我要演一個幫派的弟子，和别的幫派打群架。露臉的，有小前景。”雖然這部劇報備了20集，他充其量能在開頭露臉十幾秒。簡而言之，是個炮灰。

“噢，那是挺有前景。”戴維應和道，并不懂拍一個網劇群演有什麼前景。他閑着時候也會刷短視頻，也愛看那些無腦爽劇。别說一個被鏡頭虛化給模糊掉的配角，就是主角的臉他都記不住，男男女女長得像同一家整容醫院出來的。

路遂川卻好像很受鼓舞一般，從椅子上跳下來，在戴維忙碌的身後盤桓，變成一輛橫沖直撞的小卡車。“不是這個意思啦！小前景就是會有露臉的背景闆鏡頭。我明天肯定得去好好表現表現，拍拍馬屁什麼的。”他開始在一方不大的廚房裡三步兩回頭，做舞劍的動作。

“你想啊戴老師，萬一到時候哪個名導啊名編刷到了，一看，哎，這個演員不錯，‘三分鐘，我要他的全部資料’，到時候一問曾經合作的人，齊刷刷都是好評。”

誰還在做一個看起來傻傻的夢。土豆絲雞蛋湯熬好了，一掀鍋蓋熱氣蒸騰。戴維扶了一把被霧氣糊滿的眼鏡，隻覺得這小孩真單純，還幻想那些名導們舉着一隻42碼的水晶鞋能找到郊區來呢。

“我覺得吧，你要是想盡早多賺錢還債贖身，你不如出去找找兼職。不是有很多招什麼迎賓的，禮儀的，臨時工模特的……”

“開什麼玩笑！”路遂川換了一面繼續運功施法，“萬一之後我火了被人扒出來，不都成了黑曆史了。”

至少目前為止，他最大的可能成為黑曆史的事迹隻是在一家質量很差的很坑人的淘寶店做過半年模特。

以及酒後被一個小破老師給那啥了。

……可惡啊！

想到這，路遂川突然又變得不自然起來，好像才想起自己的傷勢還沒好一樣，腳底拌蒜趔趄了一步。

“啊——”

嘩啦。乒呤乓啷。

就這一步，絆在了端着鍋回身找乘具的家庭保姆身上。一鍋熱氣騰騰的、味道鮮美的土豆雞蛋湯，把沒穿圍裙的戴維從腰澆到腳，變成一個手舞足蹈的、味道鮮美的土豆人。

“我靠啊啊啊好燙！”

“你你快，你快，”路遂川撿起摔出癟坑來的小鐵鍋，沒想好怎麼辦，“你先把衣服脫了，看看有沒有傷到……”

濕沉濕沉的褲腿緊緊貼在大腿皮膚上，有點像小時候尿了□□的觸感。戴維緊緊抿着嘴唇，眉頭擰在一起，終于下定決心似的開始脫褲子，手忙腳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