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遂川說話不過腦,但還算信守承諾,第二天給戴維又找了一件自己沒穿過的休閑風淺棕色襯衫,吹了個三七分的頭發。
“哎,你看,這就順眼多了,”路遂川扒拉着他的作品仔細端詳,“趁早把這醜眼鏡換了。”
“謝謝你啊,”戴維對着鏡子左照右照,确實好久沒見過這麼神氣的自己,背也不自覺挺直了,“我得趕緊出門了。”
走到門口,又探頭說,“祝你今天拍戲順利,小明星。”
路遂川今天心情大部晴朗。有人說他是小明星,出門之前還有人祝他拍戲順利,好像他是個什麼重要人物似的。所有人都不拿他當回事,他是公司領導口中幹啥啥不行,沒星運沒前途的沒用角色,是開大會時候默默坐在一角,連工作人員都覺得麻煩的邊角料,是爸媽懶得管,因為他不務正業看見就讓人煩的倔小孩。
但是起碼今天不是,今天他是正要去工作的一名正經演員。
盡管大家讨厭工作,但沒有工作更讓人讨厭。
天真藍,雲真白,陽光真好。公交車上的大家都是去工作的,他也是。
公交車堵車晚點了,他也是。
導演手裡掐着劇本,面色鐵青。
“你以為你誰啊?這麼多人等你,你臉可真大啊!”
一根短粗的手指頂着自己的鼻子,聲音越來越大。他沒資格頂嘴,路遂川知道,他能做的就是一個勁兒道歉。這些導演最喜歡小題大做,路遂川有時候感覺他們都是一群暴力狂,精神變态,就指望着劇組裡有哪個人犯了一點小毛病,好讓他們趁機小題大做,把那些暴力全發洩出來。
“媽的連個名字都沒有的臭群演,一點時間觀念沒有。趕緊去給我換衣服!再耽誤一秒鐘你也别拍了,我甯可找别人,聽明白了嗎?!”
路遂川趕緊暈頭轉向地去找換衣間,一個戴黑口罩的工作人員往他手裡塞了一坨粗粝的、顔色已經變黃的古裝服。
穿過休息的棚子,正坐着已經換好衣服的一男一女,舉着小風扇談笑風生。路遂川做過功課,知道那是這部劇的主演,看着也有點臉熟,估計是拍過不少作品了。
“我就說昨天那倆人肯定有一腿……我靠你輕點啊姐姐,粉底要給我拍瞎了!”
站在一旁的化妝師就默默放輕了手法。
真好,還有人給補妝。路遂川從他們中間穿過,心想。
“哎喲你踩到我了!”
他趕緊像被開水燙了一樣彈開,瞄了一眼,和那男主對視上,對方正嗔怒地瞪着眼睛。路遂川急忙把眼神撇向一邊,沒工夫多看,低着頭匆匆逃了。
這男生看着比自己年紀還小。真好,年紀輕輕就接戲不斷,就算隻是短劇也比他這種連口湯都很難喝到的流浪狗好。他開始琢磨這個人會不會是哪位投資人的親戚。
來不及試吊威亞了。他沒有專門的威亞服,這場戲隻需要扮演被武力高強的女主幾拳打飛的仇人幫派弟子,飛幾下就結束了,路遂川模仿着對面指導老師給女主的操作照貓畫虎,直接把腰上的挂鈎連到鋼絲繩上。
他是在被升到半空之後感覺到不對勁的。他隻挂了腰上的兩個挂鈎,完全沒有第三個可以讓他撐起身子的支點。
“好,各機位準備。”導演的喇叭聲驚飛了檐角的麻雀。
他繃緊腹部肌肉,讓正臉朝向對手,沉重的假發頭套墜得他脖子酸眼睛疼。
繃緊手臂肌肉,讓劍能筆直地擡起來。
“好,小弟子掙紮。”
他把腳在空中用力踹了幾下。
“小弟子倒,落敗。”
他失去重心向後仰去。
他掉到旁邊的小土堆上。
“很好,卡!”
戴維今天心情很好。他又感覺自己氣宇軒昂了,雖然一早上來了還是不得不自己收拾教室。小機構嘛,就是這樣的,上課的時候身份是老師,不上課的時候就可能是保姆、銷售、客服、前台、保潔。一起早到的另一個女老師說他今天精氣神真好,他很高興。
今天教年齡很小的少兒班,主題是粘土手工。這和他的專業一點也不符,或者說這不需要任何專業知識,但這節課能賺96塊錢。96塊錢,就能買點好肉好菜,他早上出門前,那個小明星說晚上回來一起吃吧,小小地慶祝一下。
一個小男孩做了一顆小蘑菇,樂淘淘地展示給他看。
嗯嗯,做得真好,你真棒,再做一個别的顔色的吧。
一個一直外向的小女孩問他,老師你是談戀愛了嗎?怎麼今天看起來一直在冒泡泡。
不,老師沒有談戀愛,隻是在另一個小孩的幫助下換了個造型,好好改造重新做人了。這身衣服還是那個小孩的,有一股淡淡的紫羅蘭洗衣液味道。
一個成熟一些的小孩過來拉他的手,老師,亮亮哭了。
嗯嗯,亮亮……亮亮是誰?
戴維在一陣嘹亮而氣息混亂的哭聲中清醒過來。
那個叫亮亮的小孩,正半躺在地上,哭得一抽一抽。
“亮亮,亮亮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戴維像平時一樣拍拍小朋友的手,卻看到那隻小肉手比平時看起來更飽滿,而且發紅。
他腦袋嗡的一聲。
第三醫院繳費大廳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