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
四人位的餐桌靜得像靈堂,隻不過坐着兩個人一言不發地往嘴裡扒拉着貢品,伴随着路遂川時不時抽咽鼻涕的聲音。
鼻涕拌飯,好惡心。這個念頭讓路遂川有點吃不下了,伸手去找紙巾盒。
動作壓到了尾骨,他嘶了一聲。
另一個守靈人擡眼看了看他,終于發話了。
“對不起,我剛不是故意那樣說的。……我今天工作出了點狀況,有點沒控制住情緒。”
要原諒他嗎,要自己也道個歉嗎。對不起啊,我也不是故意那樣說的,是我太差勁了,覺得自己把工作搞砸了很丢面子,所以才遷怒于你的。而且今天你一直不回我消息,也不問問我在醫院做什麼,我有點不開心。
路遂川梗着脖子,半天才說:“嗯,好吧,我不生氣了。”
“那你能不能講講,你今天為什麼這麼難過?是因為我……我害你倒黴了嗎?”
是因為我沒關心你嗎,他其實想這麼問。但是他算老幾啊,一個小破老師,現在連個老師也不是了,是給人家打了欠條的免費廚子,憑什麼覺得人家會因為自己不關心他就難過了。路遂川年輕好看的,關心他的人不得一抓一大把。
路遂川眼睛骨碌碌轉了一圈,又扒了一口飯。“因為我餓了,沒飯吃。沒飯吃就是最大的倒黴事。”
戴維笑了。
這個破小孩,受傷了還有心思貧嘴。
“我好像确實沒什麼時運,”路遂川又不笑了,試探着揉了揉尾椎,像是要回顧自己的一生似的,“天時,地利,人和,一樣也沒占。我覺得你說得有道理,我可能真得另謀出路了,不然等年紀上來了,連底褲都賠光了。”
戴維已經吃完了飯,聽他這話摸了摸嘴唇,“你年紀上來了,那我應該是已經半截入土了。”
細皮嫩肉的小孩破涕為笑,剛剛哭完還有點腫的眼皮幾乎把眼睛蓋住了。
“路川,我覺得呢,你不用争面子逞強。”戴維清了清嗓子。這麼叫人家的名字,好像顯得有點太正式了。
他打算換個更娓娓道來的方式。
“我剛工作的時候呢,也總想着給别人證明我有多有才華,天賦異禀。畫畫啊講課啊,都自己偷偷練習,在那些同事面前就假裝是我毫不費力就一次成功了一樣。”
“但我後來發現這樣不對。一次就成功的天才很厲害,但是努力了很多次才成功的蠢材就不厲害了嗎?努力了很多次,還沒有成功的人,起碼還有願意努力的勇氣呢。咱們呀,别因為失敗了就否定自己,埋怨别人,怨天尤人。就像鑿井一樣,說不定下一鏟子就鏟出水來了呢?”
戴維給路川滿上一杯水,又就着空飯碗給自己倒了一碗,幹了。
“不過副業确實可以考慮考慮,現在互聯網這麼發達,你又長得這麼漂亮……這麼帥,還會樂器,你可以去做自媒體,或者去當個什麼琴行老師,雖說賺不來大錢,起碼是個能養活自己的營生……你笑什麼,我說正經的呢。”
他雖然這麼說,卻也有點生氣不起來。路遂川這小孩,并不壞。壞小孩不會每天早上七天起床去健身房,還按時按點去上課的。他頂多打打遊戲,喝點小酒,出去玩玩。他又不做什麼朝九晚五的工作,好吃懶做一下又怎麼樣呢?何況他還是個受傷了也會等工作完再自己去醫院的可憐病号。
這個當初拿自己是偶像來威脅他的小騙子受傷了,工作沒了,還被領導和同事罵。沒名氣,沒錢,可能還差點沒命了。
這麼可憐的一個小病号,能笑出來也是挺好的。
“我還以為今晚隻有蛋炒飯呢,沒想到還有這麼一大盆雞湯。”
“……”
“總之呢,現在我們最好都對自己,也對彼此有一個更清楚的認知。你呢,不是什麼大明星,是一個還在找工作的108線小演員,并且有個十年期的最低KPI背在身上。我呢,現在也不是什麼美術老師了,隻是一個二十八歲被開除待業的學美術的。”
戴維對他剖析,對自己也剖析。他覺得兩個人現在不說是難兄難弟,起碼也是同命相憐。
“而且……對不起啊,今天也沒買菜,做不了明天的飯了。”
實在是家裡揭不開鍋了。
路遂川慢條斯理地喝完了一整杯水,然後扶着椅子兩邊作為支點,慢慢慢慢換了個稍稍前傾的坐姿。
“你不是已經沒工作了嗎?”
“……啊。”
“那你就可以不用做預制菜了呀,你可以來給我做飯,我……”路遂川咬了咬牙,“我可以付你工資。”
“你付我工資?”戴維簡直不敢相信,拿過他的杯子看了看,“我給你倒的白開水啊,怎麼喝醉了……你拿什麼付我工資啊,小無業遊民。”
無業遊民路某癟了癟嘴,“如果你很需要錢,可以來和我一起住,我們分攤房租。”
戴維在腦子裡把這句話翻譯了一下:我很需要錢,我沒工作,所以連這個人才公寓都快租不起了,正好你來和我一起分攤房租。
“你的意思是,我不僅得給你免費做飯,還得給你付房租?”
“不不,這樣你的房子就不用租了呀?我可以少收你一點,一個月五百塊,剩下的就算是你做飯的工資了……再說,本來你也要吃飯的,多做一個人的份,不費事的。”
“我可不吃什麼水煮雞胸水煮玉米水煮菜花。”戴維一想起那些幾乎還是原料狀态,沒經過任何美好的烹饪就被吃掉了的食材,簡直是暴殄天物。
路遂川又咬了咬牙。“也不是非得吃那些。别總是油炸就行。太油膩的吃了拉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