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遂川小時候不太喜歡上學,大家坐在自己的半平米格子裡隻能小幅度扭動,像困在金屬裡的一顆顆束縛原子。他唯一感覺到幸福的“上學”,是第一年進公司時暑假那個表演進修班。一個班十幾二十來個同學,吃住都在一起,高強度的集訓、上課、基本功練習。北都的夏天是幹巴巴的燥熱,空調不足的大教室裡,大家大汗淋漓圍坐成一圈,或者做完體力訓練橫七豎八地倒在一起,課間休息時會肆無忌憚地打鬧,偶爾幻想一下未來的出頭之日。
同一個班裡似乎也談了幾對。在酷暑、疲勞、饑餓和汗水的催化下,荷爾蒙也以一種原始的方式增長,讓人退化成原始的、團結的群居動物,亂哄哄的,匆忙的,急躁的,同甘共苦的。。
《光影》劇組讓他想起那個夏天。
路遂川不是主角,前前後後一共也隻拍了十天。他的作息時間有點像一隻尺蠖,先是晝夜颠倒連軸轉地趕出好幾幕,然後又花整天整天的時間化妝、等待、觀察,直到需要的時候再把自己伸長。
路遂川和組裡的人混熟了,逐漸知道哪些人能惹哪些不能惹。比如姜導,雖然平時是尊笑面佛,但生氣了卻會摔東西罵人,把傳媒的實習生訓得哭成一抽一抽的彈簧驢。比如那個執行總監,平時随便說話,但抽煙的時候不喜歡被打擾,否則會露出非常兇神惡煞的表情。
偶爾也有一些工作人員舉着相機記錄幕後花絮。拍到什麼不能說的不能播的,就笑笑稱絕對會剪掉,密不外傳。
周旭達相對而言脾氣簡直是太好了。路川還沒見過他跟誰生氣,連帶着那些被他拍過肩膀後背,摟摟抱抱過的演員和工作人員也對他生不起來氣,他肆無忌憚地講低俗笑話,好像輕浮是一件多麼自然而然的事情。
因為他的好脾氣,路遂川也漸漸不那麼怕他。畢竟達哥忙得很,晚上隻要招招手,想帶誰回酒店就帶誰回酒店,哪有心思專門記恨自己這顆沒嚼到的小雜草呢。他還有點感激起達哥的寬宏大量來,沒有反手把自己踩在腳底下,讓他在劇組還維持着“達哥介紹來的朋友”這樣一種體面。
“哥,你也,額,男的女的都能嗎?”候場的時候,路遂川坐在台階上問。
周旭達鼻腔裡發出一點笑意。
“是啊,大部分人都不挑吧?”他眯起眼睛,在路川臉上輕輕拍了拍,“畢竟男女都長得這麼好看,很正常。”
“很正常……”
“你從來沒談過戀愛?”周旭達把手收回來,問。
路川搖搖頭,“被公司發現了我就不用幹了。”
化妝師戴着遮陽帽愁眉苦臉地走過來,往路川臉上拍着什麼。路川于是閉上眼把臉遞上前去,聽着達哥在嘈雜背景音下的笑聲。
“你還是沒混出頭,你要是能給你們公司賺大錢,就是一下談十個,公司都得幫你安置好了藏起來。你們公司在這方面做得還是挺好的。”
“……有病。”路川想睜開眼,立刻被随着汗流進眼睛裡的眼影紮得直翻眼皮,隻是笑着回敬。
達哥又問他在北都在哪生活。
“你自己一個人?那多寂寞啊。哈哈哈哈。又有時間,又有房子,多好的機會啊。你不會每天換一個新人帶回家吧?”
“……我有一個室友。”
周旭達咂了口煙,“喲,這不是也挺會的嗎。”
“……是個男的,算是合租的。”
“男的?那更方便了,不戴也不怕惹麻煩。”
“……”路遂川還想争辯些什麼,手機突然響了起來。化妝師妹妹識趣地讓了一步,讓路川能夠睜開眼睛。
“喲呵,誰查崗呢?”
女主演穿過台階進屋,達哥倚在門框上順勢捏了捏她的肩膀。
路川的臉色頓時上演了一出紅與黑。“……室友。”
“接呗,又沒在拍。”
接通了,對面卻是陳思奇那張膚色健康的大臉。
“呀,是大陳哥,你怎麼在我家,和戴老師在一起?”
大陳在那邊先是卡頓了幾幀,然後露出能夠展示他的十二顆大牙的傻樂。
“噢,我來給你們送點東西,我媽從老家郵的臘腸。”鏡頭那邊一下子被一串紅色占滿了,“戴老師說他想你了又不敢打電話怕打擾你,我就幫他打一個。”
“我沒……”
“咳咳。”路川把手指關節頂在嘴唇上,偷瞄了一眼達哥,向後轉了個角度。“家裡還好吧?”
“好得很好得很,小路,戴老師比你能幹多了!我今天一進來,那是一個窗明幾淨,哎,廁所比你們公司食堂都幹淨!……噢噢,對了,我讓戴老師和你說話。”
于是鏡頭又毫無講究地怼到戴維的鼻子上。路川聽到對面好像是啧了一聲,然後無奈地接過電話慢慢拿遠了一點。
“……”
“……”
“戴老師今天不上課嗎?”
“噢,今天輪休,我一回來這位朋友就上門來了。他非要打電話。”
“啊……就是就是,大陳哥人可好了,特别關心我。你們應該已經認識了吧?”
視頻那邊露出兩個人的各半邊臉,好像已經聊上了。
大陳:問問他拍戲累不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