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嗡,嗡嗡。
戴維連忙放下畫筆,從兜裡掏出手機,有點手忙腳亂,像在掏一顆定時炸彈。
“不好意思,忘了調成靜音了。”
周末白天,畫室的人來得比平時多一些,戴維除了上午固定的系統素描班和下午的水彩,還額外排了一節肌理畫體驗課。來這種小型成人畫室的大多是女性,平時上班的白領,空閑的大學生,還有小區裡的寶媽。
師姐說這間畫室沒有賺錢目标,戴維也就真放下心來。他不推銷賣課,也不慫恿報長期班,講課總是淡淡的,反而好評不少,那些煩躁的上班族最喜歡不急不躁、溫文爾雅的老師。
學美術本來也不是什麼熱鬧的事情,一節課兩三個小時,老師能講一個小時已經算多的,大部分時候是學生自己臨摹、創作,等待老師巡邏下來,給自己一對一地提供指導意見,或者幹脆在自己的畫紙上修改。
在他學美術的學生時代裡,紙張的沙沙聲是無時無刻不充斥在生活裡的白噪音,人聲隻是偶爾的電台節目,在畫架前一坐,再站起來可能就是天黑了。
但來報成人美術班的人顯然不懂其中修行的苦,要麼是當作對自己未竟的文藝夢想的補償,要麼當作一種新的社交場合。因此在不講課的時候,畫室總是充斥着咖啡館一樣閑聊的惬意氛圍。
“哈哈哈不急,我們不急的,你忙你的,戴老師。”一位波浪頭女士爽朗道。
戴維隻是報以歉意的苦笑。之前在新天美術,如果在上課時間看手機,或者僅僅是把手機拿在手裡,被監控發現或者被家長舉報了都是要扣錢的。
“戴老師上課向來可認真了,”一個來上過幾次課的上班族跟着接話,“要我說上班嘛,不能太認真,你幹得越多,你就得幹越多。”
大家又開始像茶話會一樣聊起來。
那位英年早婚的貴婦,在這待的時間也越來越長了。她交了所有課程費用,但是并不太聽講,也不怎麼上課,想起來什麼畫什麼,一會兒讓戴老師教她透視,一會兒又要學色彩。好像交的那些和她的零花錢比起來九百牛一毛的課時費隻是為了買一個她的固定座位,那個靠窗的半平米,離演示畫闆最遠的角落。
戴維知道了她的名字叫郭湘,留學學的是戲劇文學專業,在國外玩了幾年,跟過幾次劇組,做過幾個作業,知道找不到工作,玩夠了就回來結婚了。用她的話說,自己的藝術細胞還不如螞蟻尿多,來畫畫隻是因為畫畫最能消磨時間。
真像以前上學時候班裡那些不聽課的問題學生啊。戴維一邊講一邊想。
“透視關系大概是這樣,接下來各位自己接着畫吧。”
戴維下來拿出手機看消息。
路遂川三号樓1503:【明天中午十一點到北都北,你能不能來接我一下。】
路遂川三号樓1503:【好累啊好累啊好累啊】
路遂川三号樓1503:【一會兒還要補之前拍得不行的】
路遂川三号樓1503:【導演是變态殺人魔!我的精神病一觸即發!】
路遂川三号樓1503:【拍完了!一條過!回酒店收拾東西打道回府喽。】
路遂川三号樓1503:【哇戴老師可真忙呀。】
路遂川三号樓1503:【好難過,我以為我們永遠有話說。那我這邊就不打擾哥哥了,祝哥哥生活愉快。】
戲精小孩。
戴維心想。
戴維:【今天滿課,晚上再聊。】
過了一會兒又掏出來補了一句,【車次發我。】
火車上信号不好,但路遂川還是堅持要打電話,他有很多在劇組吃到的瓜正愁沒人說。想來想去隻有戴維人又老實嘴又嚴,對娛樂圈的事一點不懂,聽完估計也記不住。
“啊你怎麼又變成這個乞丐頭了!還有這個眼鏡,太不順眼了。你快去洗澡,洗完再給我打。”
“祖宗,我剛進屋。”戴維舉着手機在玄關換鞋,“那你等會兒吧。”
半小時後,頭發還有點濕漉漉的戴維出現在屏幕另一端。
這下順眼多了。
路遂川看着對面笨拙而樸實的死亡角度,莫名變得美滋滋的,抱着手機在上鋪翻了個身。上鋪不夠坐直,他隻能躺着玩手機。
“我跟你講,這幾天進組我可長了見識了,感覺前幾年自己根本就不算入行,哎喲還得是那些大演員,人家的生活我想都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