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維趕到人潮擁擠的北都北站,轉了好幾圈才看到弓腰駝背倚牆站着的路遂川,像一隻剛從微波爐解凍的瘦蝦。
“喂,小孩,醒醒。“他湊過去拍拍小孩的圓腦袋,吓得蝦一支楞跳了起來。
“喲,戴老師可算來啦,”路遂川抹了一把眼睛,“剛好幾個人來跟我問路,你再晚點我都能在這原地找工作了。”
這隻小蝦又跳到他面前,“你換眼鏡啦?頭發也剪啦?我就說這樣好看多了嘛,人一下子年輕好幾歲,是吧?”
戴維有點不好意思地把一次性口罩往上拉了拉。沒有厚重的劉海遮擋他總覺得像裸奔,所以上半張臉露出來了,就得遮上下半張臉,總得給臉上穿點什麼。
路遂川眼疾手快把口罩又拉了下來。“啧,誇你你還不好意思了。”
“去剪頭發和配眼鏡耽誤了,不然也不會來晚,”戴維拉過行李箱悶頭就往前走,“我上午還請了假的,半天150塊錢呢。”
小孩伸了個懶腰,也不困了,蹦跶着跟在後邊,“嗐,你不是說那個師姐對你很好嗎?她不會扣你錢的。”
“她本來是對我有意思的,但我拒絕了。”
“哦,”路遂川愣了一下,然後咧開一個燦爛的笑容,“誰問你了?”
還沒走出火車站大門,一個亮燦燦的粉色手機殼越過戴維的下巴,赫然伸到面前。
“喂,小路,又見面喽!”
什麼小鹿小羊的,戴維本能地向後縮脖子躲過去。
路遂川卻好像很驚喜地叫了出來,“啊是你!鴨梨!你怎麼找到我的,這麼厲害。”
那個被叫做鴨梨的女生甩了甩一頭羊毛卷,“那是,我昨天不是問你來着嘛,你說你下午到,我一早上就飛過來了。”
路遂川沖着拍攝的手機鏡頭笑笑,内心有點苦澀。自己坐長途火車來回跑,自己的粉絲坐着飛機到處追。
戴維推了推眼鏡。新的多邊形眼鏡比原來那個輕薄,他一時還有點不太适應,直接戳到了山根上。
“那個,我們要回去了。”他一手推着行李箱,一手拽過路遂川的胳膊,甩開大步就往前走,扯着路遂川小臂帶大臂大臂帶軀幹,最後才帶上腿和腦袋,像一隻被風筝線突然拽上天的塑料袋,嘩啦啦地飛走了。
“啊那個,下次再見啦——”
戴維破天荒打了輛出租車。“行李箱太沉了。你在車上累了還能睡會兒。”
路遂川卻不是剛剛那隻凍蝦了,現在是一隻聚精會神看手機的皮皮蝦。
“不行,我得回消息解釋一下。你剛就這麼把我拉走了,也太不禮貌了。你不知道,那個女生是我的頭号大粉,在劇組還去探班,給我拍了不少現場圖呢。”
“哦,站姐。”
“?你還知道這個?我怕你聽不懂才特意給你拆開解釋的。”
戴維露出一個淺淺的笑。“你和站姐這麼熟。”
“是啊,我很珍惜粉絲的,畢竟一共也沒多少。”路遂川舉起微博給戴維看。
戴維指了指屏幕,“這不是有兩萬呢,挺好的了,一座大學的學生都喜歡你。”
“什麼呀,我這賬号是繼承之前離職的藝人的,這裡有一部分是老粉絲,還有公司買了一點。”
“哦,水軍。”
他順手往下扒拉了兩下。這小孩發内容不是很頻繁,上一條是記錄自己的最後一場戲收工,下面有幾十條評論,點開看還有一半是他自己的回複。
“這是剛剛那個梨?”
他指着第一條評論問。
“對呀對呀,我發的每一條微博她基本上都會第一個點贊評論,大家都眼熟她了——就是我的粉絲們都快認識這個頭像和id了的意思。”
戴維嗯了一聲,随後皺起了眉頭。“你為什麼和她說我是助理?”
“大哥,哎喲,不然我怎麼說,我說剛剛是我在郊區租房的合租室友把我拉走的,人家不得以為我?而且你現在也算是我的助理吧,平時給我做飯做家務,我不在的時候還替我管家的。我要是真火了,就聘你當我的後勤主任,專門替我料理後事。”
“……什麼話。”戴維趕緊在小孩的胳膊上擰了一下,“也行吧,到時候你去戛納走紅毯,我就在旁邊給你當保镖。”
小孩笑得眯起眼睛,“什麼呀,戛納是給電影頒獎的,我去走什麼紅毯。”
看來這位自閉小老師對娛樂圈懂了一點,但也隻有一點噢。路遂川笑彎了眼睛,把臉埋在支起來的兩條小臂之間,用餘光去觀察他。放棄了那個鋼絲球發型和破黑框眼鏡之後,這張臉他是越看越生動。
路遂川一回家,屋裡頓時變得熱鬧極了。戴維還沒進屋,路遂川就左腳踩右腳把鞋一蹬,進去撒起歡來。不大不小的出租屋裡回蕩着“我的大床!我的沙發!我的老公老婆們!我的大冰箱!還有冰鎮飲料!”不絕于耳的猴叫。
戴維搖搖頭,突然感受到一陣輕快的情緒。真好,本來這就是他的家,一回來就生龍活虎的,真熱鬧。
他在玄關處把兩雙鞋擺整齊,又拿塊抹布把門口的地闆擦擦幹淨,這才拎着雙拖鞋進屋,啪嗒一聲丢到小猴子的腳邊。
這隻猴子的精神頭在屁股沾到床上的瞬間迅速掉電,很快就和被子融為一體,伸展,放平,變成一隻肆意張開的派大星。
“太累了,我睡會……醒來我要吃蛋炒飯!”他想起戴維第一次來他家做的那碗蛋炒飯,當時他從卧室一出來就聞到蔥香和微微焦的炒雞蛋的香氣,帶着火腿丁一口下去,更是滿嘴芳香四溢……不行了,光是想到就有點流口水了!
“好。”戴維好好地答應下來,轉身出卧室的時候又想起什麼,回頭叮囑道,“你多睡會兒吧,我還得去畫室一趟,回來才能做飯。”
沒有回應。路遂川已經半張着嘴進入夢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