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川不得不睜開眼。
拍照時候的戴老師好陌生,不是平時那個一說話就不敢看人眼睛,老實巴交甚至因為總是低頭而有點佝偻,悶頭做飯的“良民”了,他看起來很專注地扭動旋鈕,喉結随着吞咽動作輕滾時,恰好讓漏進窗簾的金線沿着下颌線遊走,看着那麼從容,淡定又專注,仿佛才能看出這是一個二十八歲的成熟男性。
戴維又穿那件有點褪色的黑襯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繃緊時浮起的青色脈絡。畫畫這麼多年,拿筆的時候手臂也是這麼有力量的嗎,也會握着筆刷在紙上利落幹脆地揮灑嗎,上課的時候也是這樣從容淡定的嗎。在他有自信的專業領域裡,他是什麼樣的呢。
“手别遮,玩帽繩吧。”
這個姿勢會不會太暧昧了?
鏡頭太近了,我有點熱。台詞沒頭沒腦地鑽到他腦子裡。
他找到了。
那個拍戲時候怎麼都找不到的狀态。
他總嫌戴維太冷靜太好脾氣了,甚至有些逆來順受,說點什麼話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做什麼都是淡淡的。他沒上過什麼996的班,但還是本能地體會到那種名為“社畜”的氣質。
所以戴維偶爾沒有壓抑自己的樣子,他特别愛看。
就像每次自己稍微靠得近一些,他就變得不知道該看哪的眼神。還有現在這樣,直截了當地命令他,上手掰正他的臉。他連命令都那麼溫柔。
好像輕盈一躍,就能跳到那個柔軟的枕頭裡。
“看鏡頭,别看我。”
“……”
枕頭?木頭!
戴維從他身上跨下來,改坐到他腦袋邊上那點兒沙發空隙上。
“你看,這樣俯拍剛剛好。下午的光線就是好啊。”
路川看着這張照片裡的自己,和平時自己拍的也不太一樣。放大的瞳孔裡映着睫毛在臉頰上投下的陰翳。自拍時總是被手機鏡頭吃掉的細小絨毛,在單反的景深裡成了朦胧的光暈,末端還沾着光斑凝成的碎鑽。攝影師屈膝跪在他腿間的陰影,半遮在露出的半截手腕之前。
“你把我拍得……”
眼神很靈動。
太靈動了,以至于好像下一秒要告白。
路川複又皺起眉頭:“你平時攝影嗎?”
“我哪有那閑錢,”戴維把相機還給他,“幫你找律師的那個,畫室的學生,郭湘,本科在美國學什麼戲劇文學的,估計愛拍點。她嘴比你還碎,講了挺多攝影的東西,什麼曝光啊角度啊構圖啊,聽了很多。”
路川輕笑,“你還挺有天分,聽完就會了。”
戴維好像想起了什麼,難得地走神了一會兒,然後哂笑一聲,聽着滴滴兩聲去洗衣機裡撈衣服,“我學東西一直很快。”
走到陽台,傳來稍微大聲的一句:“我想起來,那件襯衫,綠的,你還沒還我。”
路川還在上下撥動查看相冊,“噢,那個我回來放洗衣機洗壞了,就幫你丢掉了。”
“……丢了?”
戴維一共也沒幾件衣服,各種襯衫一年到頭的穿,少了哪一件都是缺失一員猛将。
“沒事!”路川聽起來毫無擅自扔别人東西的理虧,“劇組那邊談好了,等下周結了錢我給你買新的!想買幾件買幾件!買紅橙黃綠青藍紫的!”
戴維挂好衣服回來,似乎驚訝又欣慰地看着他,“喲呵,行啊,小明星。咱們的日子也是越過越好起來了。”
咱們。
日子。
越過越好。
這幾個詞聽得路川眼前已經展開一副上世紀九十年代老婆孩子熱炕頭、人民樸實的紅臉蛋露出欣欣向榮的笑容的想象,頓時樂不可支。
一隻冰涼的手在他後頸捏了一把,他又呲牙咧嘴地聳肩縮脖。
“啊呀涼死了!”
好像是小戴老師剛剛晾衣服搞的,不應該責怪幹活的人噢,勞動人民最光榮。
于是他悲壯地抵抗立毛肌收縮的本能反應,脖頸一伸任人處置。
這隻任人宰割的悲壯小雞把戴維整樂了。路川高興,他就也怎麼看怎麼高興。
《光影之間》播出了。
本來就是一部成本不高的網劇,隻在平台播出,但因為路遂川的僞人熱搜,首播觀看量倒是比預期高不少,大家在讨論這是不是劇組為了提熱度想出來的損招,又因為别人不好惹,隻能逮着一個新人演員可勁兒用。
科班四年,摸爬滾打兩年,歸來仍是新人演員。
路川對着評論區撅了撅嘴。
他并不是每集都出現,沒有他的時候,不讓戴維看,因為“沒有我看了有什麼意思”。等到有他的戲份,也還是努力不讓他看,因為“被熟人看很尴尬的好不好”。
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