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室。
“哎,就貼這吧,再往外有點擋門了。”
戴維紮着小闆凳,把兩個紙做的紅燈籠貼到一入戶的白牆上。
“好久沒來啊,學姐。”
“嗯,一直太忙了。幸好這邊有你,我放心。”
方純禧還是那麼泰然自得地回答。她今天看起來喜氣洋洋的,穿一件酒紅色的羊毛大衣,先站在門口把屋裡打量了一遍,然後才拿抹布擦擦鞋底沾的雪泥進了屋。
“郭湘和我說了,你教得好,這幾個月來的人還比之前多些呢。我就知道,交給你肯定能行。”
行不行的戴維不敢保準。他知道方純禧日理萬機,除了訂材料之外幾乎不和她聊額外的話題。他順手把那兩串紙燈籠晃了兩下,岔開話題,“這時候挂燈籠,都能留到過年回來了。”
“噢對了,”方純禧急忙又回到門口,從手提包裡掏出一個信封來,“年前送你一份禮物,看看吧。”
戴維不明所以地接過來,“這麼大的信封,裡面得裝多少錢呢。”
方純禧放出爽朗的笑聲,“你要加錢也行,去了給我做做宣傳就行。是美協年底的畫展。之前我說讓你挑那幅大畫郵給我,放那藝考畫室放了兩天,正好認識的朋友提到這個展,我順手就給投了。哎,你之前畢設是不是沒投上這個展來着?你看,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是你的早晚還是你的。”
“師姐,”戴維打斷了她的話,“謝謝你。”
方純禧也不說話,隔了一會兒,淡淡笑着開口道:“你也别有壓力,我不是想欠你人情,你的名号打出去了,我的小補習班也好跟着沾光不是。”
“明白,”戴維撓撓頭,露出一個她在學生時代見過的難得的笑臉,“保證完成任務。”
那時候就是這麼一個常年木讷的人,偶然露出這樣一個純粹、輕松的會心的笑,讓她以為是可以追求的愛情。
但現在不是了,她已經過了而立之年,有自己的事業和新的愛情觀。投稿的時候,她隻是單純地想鼓勵一下,很多年前那個在畢設展覽上蹲在角落擦畫框的寂寥的少年。
“我發現就這小半年不見,你好像性格變化不少啊,”方純禧突然提起興趣重新審視他,“不那麼拘謹了,精神頭也不一樣了——上次我見你的時候打扮得跟個小老頭似的。”
“還好,”戴維思考了一會兒,暗自笑了,“可能變了一些吧。”
方純禧鼓勵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才對嘛,你還年輕,又不是土埋半截兒了,想做什麼就去做呗,多的是幹我們這樣的,畫畫畫了一輩子才賣上價錢出名呢,你甘心這輩子就一輩子窩在我這個小畫室裡拿着低保當老師啊?”
戴維也跟着笑笑。方純禧肯定是那種願意折騰并且能夠折騰成功的類型,覺得人人都有一個渴望被人看見的夢想。他以前是有的,可惜現在可能隻有一點。他已經接受了這輩子就是個普通人的事實,頂多是個很會做飯又能畫畫的普通人。
方純禧說完倒是好像鼓舞了自己,她沒有多留,準備離開去她的其他畫室進行新年視察了。
成功女士。
成功女士扶着門框作出最後指示:“機會是自己争取來的,下次我可不幫你争取了啊。”
機會是自己争取來的。
這句話真好。雖然戴維這輩子還沒主動争取過什麼東西,但他要回去把這話告訴路川,讓他大膽地去追求真相,追求夢想。
……不如自己這就以身作則,大膽地替他争取越快越好的自由。
于是遠在大洋彼岸度假的郭湘被緊身牛仔褲後兜裡的手機震個不停。
“大,哥,”她一字一頓地吼道,“我在盧克索的熱氣球上哎,你沒必要這麼push吧!”
“……新年快樂。”
“?現在說是不是太晚了!你不會又要問我官司的事吧?”
戴維沒吭聲,心虛地默認了。
“我就知道!我發現戴老師你這個人哈,自己的事是什麼都湊活,天天半死不活的當機器人,一提到小路的事你就急得恨不得——”一陣風刮過,她把手機換了一邊,大剌剌地問,“你就這麼喜歡他?”
喜歡。
這個詞把戴維砸了個跟頭。
最近心裡老是想着路川那小孩的麻煩事,想着怎麼能讓他開心一點,看他啪嗒啪嗒掉眼淚但是又不肯和自己交心,自己覺得比吵架還堵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