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遂川是個行動派。

就像當初他很快決定讓戴維搬過來，很快決定和公司談判一樣，法院的判決書一下來，解約一談攏，他就開始聯系中介問房子的事，又給大陳發消息問工作室的事。他心血來潮要獨立，實際上還幾乎什麼也不懂。

“你終于知道找人幫忙了啊。”大陳在電話那頭笑，“發現那小老師靠不住了，關鍵時刻還得看兄弟是吧。”

“不是，”路川條件反射地回答，“……這不是沒經驗嘛，想着先來問問你。”

大陳說他能提供一些初期的注冊資本，直接入股捧出個大明星來，對此他是很感激的。至于戴維靠不住了什麼的，他倒是沒思考過。從前他沒依靠别人做過什麼，是戴維跟他說有事别自己憋着的。他也沒指望一個小美術老師真能給自己做什麼，隻要回家有口熱飯吃，累了的時候能枕在人腿上聽他說兩句話，好像日子就這麼平平淡淡地過也挺好的。要錢的話，他現在身價水漲船高夠用了，也不差一個小老師的工資。

他賺的這點錢雖然還遠遠不夠立刻過上衣食無憂的生活，但起碼夠換一個市區裡舒服點的房子，再說，以後還能賺更多呢。他開始幻想住進一個更體面的家，回家看到戴維悶頭在窗邊畫畫的樣子。或者一起床廚房就有香味飄出來，他要是去偷吃半成品，可能還能收獲戴維“狗窩裡留不住剩馍”的褒獎。

好像……真挺好的。

但是為什麼規劃裡一定要有戴維呢？

為什麼……呢。

戴維又請客吃飯，這次不在什麼地攤館子了，選了一家評分不低的京菜，說是感謝郭湘和姜律照顧小孩。姜律翻了個底兒掉，找到公司未達标項目數量的排期表、單方修改劇本的郵件記錄、未支付分成的銀行流水，又順藤摸瓜牽出粉絲群聊記錄裡顯示的組織性造謠，幾乎把和路川對抗的世界快一鍋端了，好像全世界都在欺負路川，而路川本人隻是一個受生活重壓被迫另尋出路還被公司堵死的悲慘小孩。

路川自己都有點良心不安于心不忍了，戴維倒覺得完全公平公正，甚至還有更進一步反要賠償的餘地。

也沒什麼特别的原因，路川一撒嬌犯渾，自己就會讓步，見不得他失望委屈脆弱那副可憐樣兒，嘴巴一抿或是眼神一空，更是覺得全世界都欠他的。

離開星光娛的路川看上去意氣風發，話更多了，口條更順了，也知道敬酒了，雖然姜律和郭湘誰也不喝酒。他開始咨詢工作室的法務問題，以及一系列關于未來的美好構想。

有錢了，解約獨立了，要搬大房子了，要成立自己的工作室了，要抛下自己了。

路川長大了。

戴維突然這樣想。

哪怕在鏡頭面前，在那些姑且算是粉絲的喜歡他的人面前，形象仍然是個天真無邪莽撞的小孩，仍然不能改變路川是個成年人的事實。

哦，就是，現在身份地位可不一樣了。那個直播被罵了也隻會在屋裡偷偷哭的小演員現在發達了，自己還是個孬種加窮逼。

這種滋味讓他本來就不靈巧的笨嘴在餐桌上變得更沉默寡言。早知道不幫他找律師了，說不定就能……

不行。

路川喝了酒，回家路上是戴維開的車。

路川懶懶地随意坐在副駕，安全帶光能攔住精瘦的腰，攔不住豐潤的嘴。

“哎，小戴老師開車好穩當，以後我工作室就聘你當司機怎麼樣。”

戴維隻恨忙着看後視鏡沒空看他，鼻息裡笑了一聲，“行啊，又當保镖又當司機，不得付我兩份工資啊。”

小孩用力搖搖頭，露出一點狡猾的眯眯眼。“什麼兩份工資，你這算一份工作，做我的私人助理。你知道嗎，我不是發了消息說解約了，立刻就有好幾家經紀人來聯系我，這是不是說明我現在還是挺有商業價值的？所以呀，我更想自己獨立了，以後頂多和别人算合作，這種寄人籬下隻能聽人安排的生活我可再也不想過了。我要自己說了算。”

戴維覺得路川不是小狗，而是一隻驕傲的小貓。貓總是把自己的毛舔得幹淨光滑，總是昂首挺胸的。貓也不像小狗那麼親人，除了需要個助手幫忙鏟屎和做飯，其他時間貓都是更喜歡自由自在的。

貓啊，貓啊，真不是個陪伴型的動物。

可是，人也是因為被貓踩了兩腳就會開始想養貓的。人就是這麼莫名其妙的。

“嗯，挺好的。”

成立工作室大概也算一種創業，創業九死一生，就他們這群畫畫的誰沒想過自己開一間小畫室自己當老闆呢？最後能做成的能賺錢的可是少之又少，大部分還是要給人打工。像他一樣。戴維沒覺得自己有多可憐，這是他自己選擇的一條更穩妥的道路，他這輩子就這麼安安穩穩的，可路川還年輕，雖然一邊暢想未來一邊又糾結自己能不能開好一個工作室，但終究還是眼睛裡放光心裡長草，還有那麼點兒理想主義。

他喜歡貓那顆勇敢和膽怯并存的心。

租房的時候沒想過有朝一日還需要個車位，這陣子路川的車都隻能停在小區門口的路邊。戴維緩緩來了個标準的側方位停車，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