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下午全校有兩節課是大自習，一般不是集體大掃除就是集體上自習。
這段時間是最放縱的時刻，因為老師們幾乎都要去開會。
山中無老虎自然猴子稱霸王。
林禹中午有飯局喝得多了點，微醺着講了一節課，等下了課剛說趴着歇會兒，桌子就被人敲了敲，扭頭一睜眼看見自家老師的臉。
登時站起來：“楊老師，怎麼了？”
“開會。”
“啧，怎麼當個老師還那麼多會，大會小會一周好幾個，到底有什麼好說的。”
沒理會他的抱怨，完成了告知任務人就走了。林禹連灌兩杯水，稍微稀釋了腦袋裡的酒精也跟着走了。
行政樓頂樓的大會議室，校領導台上排排坐，屋内的回音回蕩着第一點第二點第三點。林禹困得暈暈乎乎，老師坐在他前面，高大的背影正好擋住他，趴着眯會兒。
這一眯就有點不知今夕是何年了。
他是被人推醒的，中午的酒精還沒在腦子裡稀釋掉，微微睜開眼，首先映入眼簾的就是大會議室的天花闆，周圍寂靜無聲，眼都沒睜開就站起來：“結束了嗎？老師走嗎？”
揉着眼打了個哈欠扭身就要走，可一邁步發現竟然有人擋着他。
等等，人？
他後知後覺醒了盹，腦袋往四周一轉，媽耶，百十來号人的目光都快要把他捅成篩子了。
他又後知後覺的看了看台上，一排校領導還在，一個個盯着他，目光不善。
身後還挂着一個巨大的投影儀。
什麼時候挂上的？
睡着之前還沒有。
這不是重點，重點是投影儀上為什麼放着他的照片？
大腦在宕機了幾秒後猛地反應過來，敵不動我不動，林禹乖乖站在自己的座位前，乖巧又無辜地沖台上笑笑。
自家老師還在自己前面端坐着，頭都沒回，自始至終他隻能看見人的後腦勺。那剛才是誰推得他？
往旁邊一看，跟他一個辦公室的語文老師沖他笑着揮了揮手。
“……”
“大會是很嚴肅的事，希望個别教師能尊重會場。好，我們繼續，接下來對這位林老師給予嚴厲批評。”
林禹：“？？？”
林禹又乖又懵地站在原地，投影儀上的畫面突然動了，一段武打視頻流暢播放。
正是賽跑那天他和體育老師的對打。難怪老師覺得他打得爛，人家體育老師不愧是有正規師門接受正規培訓出來的正規軍，那天他打得激烈，還真沒注意他的身法。
這樣跳出來一看他才發現人家的可取之處，每招每式都可以摳出來放在教科書裡，中規中矩，流暢美觀，攻守兼備，張弛有度，每個招式的角度都完美地精确到分毫。
反觀他，見招拆招，毫無邏輯，想起哪招打哪招，想起哪式踹哪式，招招狠厲，隻攻不守，不管不顧，野蠻暴戾，活像一隻被逼急了的幼豹。
一廂對比高下立判。
啧，自愧不如，真是自愧不如。
不過對方輸就輸在了這中規中矩上，招式死闆不懂變通，往往一出手他就已經知道下一招要打哪，早就提前做出了防備。
他覺得吧，自己雖然打得不規範，但絕對實用。
而且這身姿也蠻帥的嘛！
“學校是教書育人的地方，我們是本市重點學校，身為教師須得方方面面照顧到學校的形象。以後不要在學校範圍内出現這種武校的風氣，教師要儒雅，随和，不能争強鬥狠，即便是兩位教師之間的友好切磋也要注意場合和影響，希望以後能有所收斂。這一點，向視頻中的兩位教師提出嚴厲批評。”
“……”
林禹反應過來迅速扭頭掃過會場，那體育老師呢？
沒來？
批評就他一個受着？憑什麼？
而且他當時是不得已才出得手，總不能被人揍了不還手吧？
什麼領導，一點都不懂。
就憑一個掐頭去尾的視頻就定他的罪，他是自衛是自衛！
“下面說第二個影響，這個視頻經過多方平台的傳播，尤其是在本校的内網裡流傳廣泛，造成了一些極惡劣的影響，搞得一些年輕教師、女學生們紛紛浮躁，近日更是在各個教室裡出現一些傳播豔啊色啊情書的事件，更有甚者已經有人根據字迹辨别出了寫作者是誰，因為争風吃醋引發多起女性鬥毆事件。更有不少男同學争相模仿，玩鬧過度，導緻一些群毆事件頻發，把學校攪得烏煙瘴氣，此等事件極其嚴重，影響極其惡劣。”
“古有妲己褒姒禍國殃民，今有個别教師禍亂校紀，望當事人做出深刻反省，盡快平息此事，若是再出現這種攪弄風雲的事件，該教師将辭退永不錄用。”
經過揚聲器處理得有些失真的聲音回蕩在廣大會議室上空，林禹在腦子裡過了兩遍才明白過來說得啥，差點氣笑了。
他他媽何德何能能跟妲己褒姒相提并論？
怎麼這才不到兩整天就發生了這麼多事嗎？
傳播情書就算了，還鬥毆？
哦他說呢，怎麼那麼多情書一下子都來了，他還以為是自己賽跑時吸引的人，敢情是這段視頻惹得禍。
視頻哪來的？！誰拍的？！
男同學們打架不是很正常的事嗎？
這到底跟他有什麼關系？
是他讓人寫得情書嗎？
是他讓人争風吃醋打架鬥毆的嗎？
是他讓人模仿的嗎？
他就是自衛一下，事情就能演變成這樣，真是服服的了。
他都已經這麼低調了還不行？
該批評反省的難道不是那些鬧事的學生嗎？跟他到底有個毛的關系？！
草！
這時領導對他揮了揮手，林禹二話不說就上了台。
禮貌地向領導們鞠了躬，又向台下鞠了躬，看了看沒自己的話筒，于是就近把離自己最近的領導手中的話筒拿過來。
剛好是個熟人，錢主任。對方瞪着他仿佛受到了莫大的驚吓，林禹不明所以，拿着話筒對下方笑了笑，一臉謙恭：“承此評價實在不好意思，既然這樣那我就講兩句。”
他身上還穿着中午應酬時的正裝，酒氣未散，但站得筆挺有力，看着頗為氣宇軒昂，站在一衆地中海風格的校領導身邊顯得格外賞心悅目。
“首先感謝大家對我的喜愛和關注，更感謝對我的包容。領導們批評得非常對，本人已經進行了深刻的反省，對于這個不經意的失誤所造成的惡劣影響深感抱歉。”
“其次這個事兒其實我挺冤的，視頻上另一位老師不在，不然這事兒還真得論論誰對誰錯，當時他先搞偷襲，我沒法子了才動的手，不知怎麼就被拍了。當然不管過程如何，結果是造成了，這我承認，我認錯，我繼續深感抱歉。”
“再有，對于一些女同學的失智行為，我希望各班主任可以及時管束，必要時協同家長一起管教。畢竟我隻是個誘因，而根本原因在各位女學生身上，這都是沒管教到位的後果。今日隻是小事，萬一将來哪天真出了大事難不成還能都賴在别人身上？我是老師可以不追究，别人可就不一定有我寬容了。希望各位老師能約束她們，讓她們控制自己的行為。男同學的管束也要勞煩各位的配合。”
條理清晰，鎮定自若。百人會議室内鴉雀無聲，連台上一排領導都啞巴了，這架勢這訓話好像他才是在場所有人的領導。
“當然，我不是逃避責任，這事兒的确是我引起的，我會配合一切處罰，檢讨會保證書扣錢扣分還是别的處分什麼我都接受，希望這場風波能快些過去，不要讓林某人耽誤大家的時間，占用公共資源。”
“最後感謝領導，感謝同事，感謝學生們對我的包容和關注，妲己褒姒這話太嚴重，用在我身上言過其實了，希望領導以後能斟酌用詞，感謝，感謝。”
恭敬地給各方鞠了躬，規規矩矩地把話筒還給錢主任，卻看見對方眼珠子都快瞪出來，林禹不明所以。
錢主任壓低聲音用隻有他們兩人能聽清的聲音罵他：“到底誰讓你上來了？剛才領導是讓你坐下，你還跑上來說上獲獎感言了！快滾！”
“……”
衆目睽睽下回到座位，旁邊的語文老師把臉埋在臂彎笑得一抖一抖的，好不容易擡起臉來，看着林禹暧昧道：“你太可愛了。”
這回換林禹抖了。
會議結束後所有人都陸續起身魚貫而出，林禹不願湊熱鬧就一直坐到最後，這段時間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一種特别紮得慌的感覺。
那些人的目光和偷偷指點他的手就像一根根刺紮在身上，一些并不低聲的竊竊私語像層保鮮膜一樣把那些刺緊緊和他的身體裹緊。
不消說，這下他又出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