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眼淚都在臉上幹涸,眼前的門忽然開了一道縫,漏出來的微光在他的視線裡越來越大,越來越大,直到那團光中露出老師的身影。
老師背着光俯視他,一開口差點讓他熱淚盈眶。
“滾進來。”
幾乎是連滾帶爬站起來邁過門檻,剛要跪下就被叫停:“站着說。”
楊昱軒順手關上門,兩個人也沒進屋,就在門口對視着。臉上疏離的表情有些冷漠,一開口就直奔主題:“你到底為什麼要來學校?”
林禹紅着眼眶,這次也不打啞謎了,直言道:“為了求您的原諒。”
話一出口眼淚就唰地下來,林禹擡手用袖子擦了,”我要是不來,一輩子也和您說不上話,那樣的話或許就真的慢慢從彼此的世界消失了。”
眸中含着小心翼翼的期許,可對方臉上盡是淡然。
“那樣不好嗎?”
大腦有一刹那空白,他以為自己聽錯了,瞪大眼睛愣愣地:“什麼?”
“你我說白了就是師生關系,沒有哪個師生是能一直聯系下去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圈子,不能在一起就不要硬融。你當學生的階段已經過去了,你現在是個成功的商人,和我的圈子已然不一樣,為什麼一定要揪着過去不放非要求些什麼?”
林禹第一次從對方口中聽見這麼冷漠的話,即便是當初大打出手,也沒有像今天這樣冷淡地像是對一個陌生人。
這淡然的語氣已然放下了所有,連同他也跟着一起被放下。
這讓林禹發慌,原來老師已經默認自己從對方的世界裡消失了?
原來過去十幾年的朝夕相處在對方眼裡真的就可以像是一道好透了的傷疤,被新生的嫩肉覆蓋,泯滅,不複存在……
不,不行,他才不要讓兩人像是普通師生那樣,陪伴過當時那個階段後就漸行漸遠。
他不行,他不允許!
“可您、可您不止是老師啊——”眼淚奪眶而出,林禹幾乎是呐喊,“您從我十四歲的時候就把我收在身邊,我今年三十,您教導我的時間已經占了我生命的一大半,怎麼可能說走就走,說散就散?”
他知道自己沒臉哭,于是用衣袖把眼淚擦掉,哽咽道:“您别說這樣的話,我們從來就不是普通的師生,我知道您是生氣,對我的所有都生氣,一直都在生氣,您怎麼罰我都認,可您别說這樣的話,我無父無母,從十四歲就跟您朝夕相處,在我心裡您不隻是老師,更是家人。”
“老師,您是家人!”
眼淚怎麼擦都擦不完,林禹不知什麼時候拽住對方衣角的手,也被對方緩緩拂開。
楊昱軒歎了口氣,放慢語速,頗有苦口婆心勸導的意思:“可我們不可能一直生活在一起,你我都是成年人,應該明白,過去的感情未來不一定會存在,可能你留戀的是過去給你的溫暖,但現實是我們的确已經不是一個圈子的人了。”
“你就當老天憐惜,在學生時代讓你失了父母,補償了你一個外人的照顧。何況我又不會一直當教師,若是我以後走了别的道路,那你我之間的聯系就更淺薄了,何必緊抓不放?你長大了,該學會處理一些感情,别再像小孩子一樣。”
“學校不是你胡鬧的地方,你惹得亂子夠多了,該離開了。”
淡淡的,飄渺的,好像怎麼抓都抓不住的。
原來老師已經被他傷到這種地步了……
他害了他,他毀了他的職業生涯……
“不行!我不行!我知道這件事給您帶來了很大的困擾,我不會放任它不管,這件事是我引發的我就一定要處理了它,您給我點時間,不就是處分,不就是職稱,這些都是可以操作的。您一定會一直當您喜歡的教師,我們之間的聯系也不會就此斷了,我也絕不允許!”
心中的悔恨和悲憤像是一頭野獸啃食了理智,他眼眶通紅,可渾身透出一股淩人的強勢,“我好不容易有了一個家人,怎麼可能讓他這麼輕易就沒了,我不會離開,我不會放棄,不管您原不原諒我都會繼續做我該做的事,誰也阻止不了!”
強硬得幾乎瘋魔,手再次攥住對方的衣角,死死不放。楊昱軒被他莫名其妙的激動驚得忘了拂開那隻手,皺着眉問:“什麼處分?什麼職稱?這些和你有什麼關系?”
林禹眼眶赤紅,眼底的決絕讓人心顫:“不就是因為當時在辦公室動手被人傳了出去,您體罰這事兒一點都不符實,您是被冤枉的,我會處理好的,無論付出什麼代價我都絕不會讓自己成為您的絆腳石!”
眼看他的情緒逐漸走向極端,楊昱軒也不由提高了聲音:“這些和你有什麼關系!用不着你往自己身上攬,這是我自己的問題,你不必插手。”
“怎麼可能跟我沒關系?如果沒有我,您當時就不會遭受那些被人圍觀被人指點的難堪,您今日就不會落到這步田地,您也不會自暴自棄,這都是我的錯,我惹出的亂子我一定會處理!”
“你根本什麼都不知道!你當時不在學校你知道什麼?算了我不想提這個,總之這件事跟你沒有任何關系,你不許插手,學校被你攪得烏煙瘴氣是事實,如果你還有羞恥就自行離開!”
“不可能!”
“啪!”
一巴掌掼到人臉上,林禹紅着眼轉過頭來,目光中的決然像是岩漿池裡爆裂的火焰,“您就是打死我我都不會離開,我不會允許您說得那種情況出現,您已經是我認定的家人,漸行漸遠,不可能!”
這人瘋了。
楊昱軒擡手又是一巴掌,眼鏡後的目光也逐漸冰冷:“林禹,成年人該有的體面希望你能保留。”
“體面是留給外人看的,在您面前我情願當一輩子小孩子。”
再次提起的手僵在半空遲遲沒有落下,楊昱軒心中真是沒轍了,恨恨放下,指着門,看着他:“滾出去。”
直到那扇門再次在眼前緊緊關上時,林禹才明白原來老師以前說過的重話都是輕的,反倒真的淡然放下後,輕飄飄出口的話才是比什麼都要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