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禹隻在床上趴了一天就照常工作去了。
拿着寫完的檢讨進了辦公室就往人桌上一放。正是第二節課剛上，辦公室裡不多的目光都聚集過來，楊昱軒擡頭一看，錯愕道：“你怎麼過來了？”
林禹還是那身破衣爛衫，那頭亂糟糟的假發被他扔在桌上，口罩遮了大半張臉。
“不然還要躺幾天？現在不比上學了，偷懶也就耽誤幾天學業，過後補上就行。現在百十來口等着我吃飯呢，而且這邊我也得顧好，由不得不來。”
昨天趴在床上又被耳提面命一番。
“你在外面什麼樣我不管，術業有專攻，應酬也有應酬的不得已，我管不着你。但你隻要還在學校裡任職，你就給我規規矩矩的，若是再讓我逮到你的錯處，這次就是例子。别跟我說平衡不了，你既然攬了這個活，就算累死你也得給我做好。不知道量力而行，活該受罰。真要犯錯，我也不會顧慮到你是不是還有繁重的工作，該動手我還是會動手，絕不手軟，你自己掂量。”
聽聽，聽聽，他哪敢再偷懶？
所以他從昨天下午到半夜都一直在忙，寫完檢讨忙公司，忙完公司忙備課，這下他才感受到兩份工作的壓力實實在在壓到身上。
“你不是請假到元旦過後？你回家歇着，這我代你兩天。”
“沒事，左右下午我都得出去，不差這半天了。您别擔心。”
今天周五，頭元旦放假的最後一天，即便學校這邊有人代，公司那邊年終彙總也得他親自過去。
楊昱軒大概也想通了其中關節，也不再勸，隻遞給了他一張紙，上面寫着每個班的講課進度。
“你得加快進度了，和别的班差得太遠，昨天替你講了一天曆史，都給你标好了，剩下的你自己安排。”
貼心，可真是貼心極了。
那他的課也白備了不是？
林禹心中頓時湧起一陣深深的無力感，這回真不能賴他了吧？他是準備了的，可架不住人太勤勉。
接過那張交接的紙，低頭一看，好家夥，一節講他三節課的量，他有那麼磨叽嗎？
“謝謝老師。”
對方的雙眼四處掃了一下，用手托托眼鏡，淡定道：“别亂叫，咱們同事一場，稱呼倒沒必要這麼客氣。”
“？？？”
林禹甚至有些恍惚，怎麼這話又像是回到了一開始？
要不是身後的傷痛一直沒消停過，他都要懷疑那晚的事是不是一場夢？
林禹向來不在乎别人的眼光，甚至對旁人的關注都有些遲鈍，但他知道自己的老師是個臉皮薄的，顧念到剛剛對方說話前的小動作，林禹大概明白了——
老師不願意當着人面承認自己和他的關系。
為什麼？
“這不是顯着親近？好，既然您覺得不好，那還是叫楊老師好了。”
腦子裡默默捋着今天哪個班該上哪節課，趁着還有一節課的時間趕緊打開電腦把該備好的相關課件準備好打印出來。
分出些餘力看了看四周，為數不多的異樣目光還在圍着自己和老師打轉。好像自從上次那語文老師看見老師動手之後，即便有他威脅，但辦公室裡的人還是不可避免的對他們兩個投來過多關注。
死八婆！
“呀，林老師怎麼不坐？在椅子上撅着可是不符合您的氣質。”
這不，又來了。
自己上次那番話是把這人徹底得罪了。
“上次就叫您配副眼鏡您不聽，眼神不好使了吧？你管這叫撅着？腿酸，站起來活動活動腿看不明白？”
他現在一隻腿站在地上，一隻腿跪在椅子上，椅子背對電腦，整個上身讓椅背支撐着伏到桌上，的确名副其實的撅着。
可論睜眼說瞎話，那語文老師十個也頂不上他一個。
不冷不淡的目光一直帶着警告的意味落在人身上，眼睜睜看着她的臉色由冷嘲到憤怒，再由憤怒到憤憤不平，一甩頭端着杯子用力坐到自己的工位上。
同樣的目光繼續掃視其他幾人，迫于某些壓力那些或光明正大或偷偷摸摸的眼光也都紛紛退散。
心底冷嗤一聲，轉頭繼續工作。腦袋一回來就看見對面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心裡咯噔一下，咧嘴一樂，口罩上的眼睛都笑彎了，欲蓋彌彰似的趕緊補了句：“我認真備課呢。”
忙活一番總算完事，響起的電話也都轉成了打字回複，實在着急的他出了屋到走廊裡接。他可沒忘自己現在的狀況，既然破産了還是裝到底吧。
演員的基本素養嘛，嘿！
距離下課還有幾分鐘，閑得沒事又打開學校的論壇。
一點進去沒成想自己的名字竟然又特麼在置頂的飄紅大字裡。
标題很引人注目。
昔日霸總成為落魄戶，過往輕狂堕落真瘋子。
“……”
點進去一看，内容簡直就是他一整個心路曆程啊。
還附帶多幅圖，把有圖有真相表現得淋漓盡緻。
過去衣冠楚楚的風光，如今披頭散發的瘋狂。
過去意氣風發的風采，如今人人喊罵的窩囊。
從他一開始進學校發生的所有事林林總總竟然全都總結了下來。
語言精煉，情感飽滿，抑揚頓挫，引人深思。
簡直可以節選成為閱讀理解的程度，連林禹看了都忍不住贊一句：精品呐！
這麼有才作者是誰啊？
學生還是老師？
真是閑的沒事幹了是吧？
這就算了，評論區更精彩，冷嘲聲可憐聲那是交織一片。
“這就是我曾經表白的老師嗎？媽媽耶，幸虧後來讓人把情書給我收回來了。”
“人不輕狂枉少年，這是狂過頭了。”
“這人真瘋了吧？你們看他那天在操場被當衆羞辱，氣得都要跑過去抽主任。”
“還沖天比中指，太牛逼了，人怎麼可以有種成這樣！”
“你們不覺得他很可憐嗎？來學校之前過得順風順水，來這之後車也被砸了，公司也破産了，人都瘋了，這學校克他吧！”
“獨屬于國人的心理治療，建議他去找個大師算算吧，是不是沖了哪路神仙。”
“人的問題不要上升到神仙，神仙也很冤的好不好？”
“草啊，林老師你快變正常吧，不然我會覺得過去喜歡過你是我瞎了眼！”
“樓上乖，瞎的不止你一個，我也瞎過。”
“聽說人家還沒結婚呢，你們說這樣還能娶得上媳婦兒嗎？”
“樓上老哥你太可愛，人都這樣了，說不定明天就跳樓了，還他媽娶媳婦兒？”
“怎麼辦，我還是沉迷他過去的風采，如今堕落成這樣，我好想拯救他。”
“讓我的心讓我的身來撫慰你吧林老師。”
林禹差點沒惡心吐了，心裡正罵，看見下邊的評論一下就樂了。
“樓上的少看點腦殘言情小說吧，腦子跟腸子長反了？讓屎給糊滿了？就這披頭散發流浪漢的模樣你也不嫌髒。我看你精神狀态堪憂，哪班的？各位同學看看有認識的不？用尿呲醒她！”
“樓上的暴躁老哥有沒有想過你怼的那位是個男的哈哈哈哈哈！”
“男的？卧槽，那不好意思，哥收回。原來跟這位林老師一樣也是個瘋子啊！那你們同病相憐，病友之間探讨病情就沒人管得着了。”
“樓上的你他媽嘴放幹淨點，說誰有病呢？哪年哪班的，爆出來當面碰碰頭！”
“碰什麼？碰櫃頭嗎？”
“草！”
接下來的場面就不太好看了，兩人對罵刷了好幾十層樓，林禹懶得再翻，退出去一看，評論都飄到了10w+。
真瘋狂，真服了，滿校加起來有一萬人嗎？
他熱度就這麼高？
不過姓錢的坑他這麼一把，起碼把那些狂熱又莫名其妙的愛慕給打消了，總算是不用再給他造成困擾。至于瘋，他瘋他的，别人說别人的，影響不到他，倒也相安無事。
下課鈴終于響了，伴着鈴聲整個學校頓時就跟煮沸的水一樣翻騰起來。
操場的大喇叭聲也緊跟着嘹亮，帶着青春不息的歌聲飛上天空。林禹猶如風燭殘年的老人，僵硬緩慢地把腿從椅子上放下來。
有他的地方别人自動撤，不一會兒辦公室裡就剩下他和楊昱軒兩個人。
對方抱着胳膊靠着椅背，好整以暇地看他。林禹盡量繃着，但動作看上去還是不自然，挪到人面前，垂手恭立。
“……您還在生氣嗎？”
桌面上整整齊齊放着他寫的五張紙。一一攤開，像批改作業似的被人用筆壓住。
一時間仿佛回到了過去聽學的時候，每每在課業上做錯罰抄罰寫，交上來時都是這種情形。
而且幾乎是每天。
十多年過去，時光在他們這段關系中像是繞了過去，沒變的東西始終沒變。
“字，退步不少。”
不鹹不淡的口吻聽不出喜怒，林禹緊着回答：“是，高中過後手寫就越來越少，進了社會之後就更少了，是小禹疏忽。”
“還不錯，檢讨得還算到位。”
林禹微微低頭，站得越發恭敬。
“記住教訓了？”
“是，小禹記住了。”
沒有其餘的訓示，楊昱軒站起來一邊向外溜達一邊道：“那你自便吧。”
這就完了？
他還以為就剛才跟語文老師那兩句對話還要多問幾句，心裡盤算好的回答竟然沒用上。林禹也跟着出去，沒有外人的目光他也不繃着了，走得一瘸一拐，跟到人身邊。
楊昱軒站在走廊的窗戶向操場看，林禹站在窗子的邊側，看着人的側臉猶豫再三還是問了：“您還生氣嗎？”
對方連頭都沒回，目光始終落在碧綠操場上那一波一波海藍色湧動的湖水中，奔跑朝陽的學生們喊着響亮的口号，聽着就讓人感覺年輕了好多。
“為什麼這麼問？”
“您為什麼不讓我叫您老師？”
目光終于從遠處落到他身上，看了幾眼又挪回去，不鹹不淡的語氣。
“你在意這個？”
“當然。”
“聽實話？”
“？當然啊。”
“光你自己丢人就行了，要是讓别人知道你是我教出來的，呵……”似嘲似諷地一笑，“前有我這個老師體罰被處分，後有徒弟裝瘋賣傻被羞辱，一脈相承，果然名師出高徒，是嗎？”
“……”
哦，敢情是嫌他丢人。
那這個理由就好接受多了。
林禹一下子就放下心來，輕松道：“沒事，多大點事兒，楊老師的臉面最重要，我會時刻顧及的。”
楊昱軒終于舍得多看他一會兒，上下打量他的衣着打扮，這回嫌棄之情在臉上都藏不住了，皺着眉說：“你恢複成正常人之前就不要跟我挨這麼近了，我們不熟知道嗎？”
“……好嘛好嘛，那我再忍幾天，照這個勢頭我估摸用不了幾天了，再加上元旦放三天假，孩子們一瘋玩也就忘下了。”
“别太樂觀，那麼火的帖子你以為是那麼好掉下去的？”
“……老師，果然您也在關注我。”
“辦公室裡的老師都口口相傳，我不想關注都難。”
“那您别光看那些挫的，之前那些帥的您也看看啊。”
“那些花拳繡腿叫帥？”
“那那棍子呢？耍得還不錯吧？我可是練了一個多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