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更嗤之以鼻了:“樣子勉強唬人,實戰兩招我就能給你斷了。”
“……”
不帶這樣的!
悲憤中他恍惚意識到一點,臉上佯裝的怒瞬間就被笑意替代,嘚瑟得尾巴都快翹上天了。
“所以您是都看過,而且還仔細研究過的對吧,我就知道您舍不得不看我。”
楊昱軒:“……”
笑鬧中電話又響了,這回也沒避人就接起來,那邊語調不太好。
“林總,王主管最後簽的兩個單子損失了250%的利潤,也就是得賠錢做,我找王主管核實一直打不通電話。”
臉上的笑瞬間消失,冷意迅速爬滿整張臉,林禹把身子半靠在窗台上,支撐着相當勉強的體力。
“這不扯淡麼,那兩個合同我都看過,沒有問題,你這數據哪來的?”
“财務那邊做出來的報表,我一看不對趕緊聯系的您。”
“那就查查是哪出的錯。老王沒在公司?”
“他母親今天出院,他現在應該在醫院。”
“先查對,告訴老王我不管他有什麼事,下午四點半的會他要是趕不上直接給我卷鋪蓋走人。”
挂了電話腦子裡還在複盤那兩份合同的細節,實在沒想出什麼差錯,又打開手機把那兩份電子版文檔打開,仔細查閱。
手指的煙灰落下來燙到了手,無意識的甩下去,繼續看。除了金額上,他連細節的條款都一一看完,他就納悶了,利潤至少能有25%上下,那幫人到底是怎麼算出來賠錢的?
一群廢物,就知道給他找事!
放回手機,煙蒂在牆上摁滅,一擡頭,看見老師的眼正一動不動的盯着自己,心下一抖,草,想事太投入,忘了旁邊有人。
手上的煙蒂扔到地上,欲蓋彌彰地踩在腳下,幹笑一陣:“啊,跑操還沒結束啊,他們也真夠累的哈……”
這話題的轉移水平實在不高端,林禹差點咬了自己舌頭,在令人不自在的注視下,身後的傷疼得越來越明顯,他小聲道:“我沒瘾,偶爾才抽一根。”
師長皺了眉,不冷不暖道:“你緊張什麼,我說了你外面的事我不管,隻是有點感慨,剛才你認真的态度要是能分一半用在學校裡,這次也不至于挨這麼重。”
“……”
“外面冷,回吧。”
“嗯。”
一瘸一拐跟着人回去,快到辦公室門口的時候忽然發現兜裡的打火機落在外面窗台上了,猶豫着,又往回走。
前面的人見他沒跟上,回頭一看:“去幹嘛?”
林禹想說又不敢說,最後撓撓頭道:“打火機在窗台上。”
見他一瘸一拐的可憐模樣,楊昱軒難得心軟一回:“我去拿。”
他們剛才站得正是五班正門口的窗戶,楊昱軒剛回去拿了打火機五班的門就開了,一顆大胖腦袋鬼鬼祟祟探頭探腦,剛探沒兩秒,就和楊昱軒四目相對。
“……”
“……”
孫羨之一副見了鬼的模樣,聲音都吓變了聲:“我c我、我去!不是走了嗎怎麼又回來了?”
“你逃課間操?”楊昱軒的聲音瞬間冷了幾度,“班長帶頭逃課間操?”
許是對方的神色太過冷冽,或是他自己太過心虛,整個人磕磕巴巴了一陣後急中生智,一捂自己的肚子,滿頭大汗道:“我肚子疼,我請了假的。”
簡直糊弄鬼呢。
“肚子疼你不在桌子上好好趴着,鬼鬼祟祟的出門?”
“我……我去買點藥,疼得受不了了。”
孫羨之整個腦袋上都是汗,臉色發白,看上去還真像是疼出來了,唬人得厲害。
楊昱軒越看神色越冷冽,這人心虛到這種程度,不知道幹了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老師?怎麼了?”
林禹見他拿個打火機半天也不回來,一瘸一拐主動出來尋,一進走廊看到還有别人,身體立馬繃直,動作用盡全力保持自然,走到倆人身邊,一看孫羨之的樣子臉上出現一刹驚訝:“你挨揍了?”
又把視線移到面目堪稱恐怖的老師身上,一時沒明白,問孫羨之:“欸,做錯什麼事了?”
這捂着肚子面色慘白滿頭大汗的,難不成還讓他老師給搗了一拳?
兩個都是老師,林禹甚至還當衆揍過人,按理說孩子們應該相當怵他才對,可不知道為什麼孫羨之對他就是害怕不起來,反倒是這個從沒動過手的,光眼神那麼冷冷地看着你就讓人膽寒。
冷汗越流越多,孫羨之都覺得真的肚子疼了,臉都皺成一團:“肚、肚子疼。”
“這麼嚴重?吃藥沒?我那有止疼藥你要不?”
“要、要……”
“走,跟我到辦公室去拿。”
孫羨之一聽撒丫子就往辦公室跑,好像身後有狼追似的,林禹也一步一步緊跟着過去,察覺到身後的人還不走,他又站定回頭:“老師?”
“你先走。”
不疑有他,林禹到辦公室給他拿了藥,要說真是趕巧了,要不是他也在特殊時期,他才不會随身備着止疼藥。
“動得了不?需要我給你倒水?”
身後的傷疼得越來越明顯,在外面坐又坐不得,趴也沒地趴,隻能一直站着,可腿上的傷又讓他站都沒法久站,才來了一個多小時就難忍得兩條腿都在打顫。
“動得了。”孫羨之臉色慘白地拿了一次性紙杯去倒水,回來和藥一吞,臉色頓感好轉。一回頭看見林禹難看的臉色,大驚,“老師您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腿疼……”
“那您快坐下歇會兒。”
說着就過來攙着他往椅子邊挪,林禹真沒法動,真挪過去是坐是不坐?
“腰也疼,坐不下。”
“……”
“那怎麼辦?”
林禹強撐着往外轟他:“你回去吧,我溜達會兒一會兒就好。”
“您真的行嗎?我看着您臉色比我還難看。”
“沒問題,你走吧。”
孫羨之不放心地一步三回頭,林禹還得強撐着顧着他,無奈地揮了好幾回手才讓人徹底離開。
門一關林禹就像卸下了枷鎖,疼得沒了顧及,臉上五官都擰成一團,一瘸一拐到了椅子旁,一腿跪在椅子上,一腿支在地上,上半身讓椅背支撐着趴下算是稍微休息會兒了。
左右腿倒替了好幾次那股子疼才沒那麼磨人。
到底是勉強了,以前都要挨暈住院的傷,他隻歇了一天第三天就來正常工作,到底是受不住。
不雅的姿勢在門開那一刻便收了起來,回頭一看來人,放了心,臉上刻意隐忍起的表情頓時松懈,又回到了剛才的姿态。
“疼得厲害?叫你在家呆着你不聽,這下吃苦頭了。”
“沒事,小傷,我能挺住。”
“沒必要的事何必逞強,你下午還有事,上午應當保留體力。”
楊昱軒拿過他的杯子替他斟了杯水,放到人面前。
“謝謝。我會量力而行,實在不行我就回去歇歇。”他端過杯子喝了一口,溫度正好入口,“您别擔心。”
“藥,那小子吃了?”
“吃了。”
面龐上那股子冷即便在面對林禹時被很好的收斂下去,可畢竟相處小二十年,眉間的一起一落林禹都能清晰地窺得他的任何情緒變化。
這事兒明顯有問題,林禹問:“到底怎麼回事?”
覆蓋在平靜下的冷峻漸漸爬出來,楊昱軒蹙着眉道:“他裝的,那小子逃課間操,鬼鬼祟祟給那小姑娘買奶茶去了。”
林禹瞪大了眼:“您看見了?”
“我剛在他包裡看見了杯奶茶,又在那小姑娘桌上看見了一樣的,連包裝袋的封面都是情侶款的,還熱着呢,準是剛買回來的。”
林禹拍桌大笑:“哈哈哈哈,這小子還挺懂情調嘛!這麼小就懂這一套,以後絕對不缺女人。”
“你是這麼想的?”
不知從哪冒出來的冷風嗖嗖地往他衣服裡灌,林禹看了看窗戶,關得嚴實,再看看人,找到源頭了。
臉上的笑很突兀的收起來,一秒肅然,疾言厲色道:“這混蛋玩意兒簡直不學無術!這麼小就一肚子花花腸子,您說他沒?沒說我罵他去!”
他的裝模作樣并沒有引起對方的認同,臉上的冷在這一刻變得更加陰沉,所有的怒火堆積在眸中隐隐燃燒着。
“看來你還是沒記住教訓,身為老師發現學生早戀竟然是這種态度?”
林禹現在最怵的就是對方說出“身為老師”這四個字,簡直就是魔咒,隻要一出口那絕對是問題嚴重了。
當然,他根本就沒想過是自己在這個身份上根本就沒合過格的問題。
對此林禹是又怵又沒轍,剛剛緩過疼勁兒的身子瞬間緊繃起來,不雅的姿态收起,站直垂手恭立在對方面前。
“教訓自然是不敢不記住,小禹沒有首先從老師的角度考慮問題,我認錯。但是我覺得這種事本身就不同于别的,男歡女愛你情我願,即便是發現了又能怎麼樣呢?強行拆散嗎?有那個必要嗎?人家也沒幹别的,就買個奶茶不至于定罪。”
“可這會耽誤學習,連在你我的課上他都控制不住開小差,在别的老師那裡就更别說了,中學生精力再旺盛也是有限的,都用在這上面在學習上就會力不從心,何況他本來學習成績就差,長此以往下去這學還上不上?”
“您何必說得這麼嚴重呢?我也是從那時候過來的,那時候班裡搞對象的多了,都是玩玩而已,初中生的感情哪有較真的,影響不了學習的,除非是本來學習就不好的。孫羨之這個,說實話,本來考重點高中就困難,就算不早戀成績也提高不了,愛玩就玩呗,他是男孩,又不吃虧。”
要說楊昱軒一開始還勉強算得上是在跟人探讨,這話一出,那可真是侮辱探讨這兩個字。
眸中的怒火徹底控制不住彌漫出來,襲染整張臉。
“你還敢說你記住教訓了,還沒怎麼樣你就替他放棄了?這是一名老師該有的态度?那按你說的就該放任不管,任其自生自滅?還不吃虧,怎麼?男的不吃虧就可以随意玩弄女孩的感情?你是這麼做的還是我是這麼教的?”
咄咄逼人的反問一個接一個讓人應接不暇,林禹沒成想就因為一個早戀還能引火上身,早戀的又不是他,怎麼這也能殃及池魚?
“老師您别生氣,我沒說不管,該管管,可他要是自己不上進,就得處對象不顧學習,那我們也沒辦法不是?總不能掐着脖子讓人家分手,即便那樣他的學習成績也不會提高啊,各人有各命,那就隻能聽天由命了。”
“好一個聽天由命。”楊昱軒走近,手掌在桌面上重重一落,沉聲問他,“那你當年我要是不管不問,你是不是也打算聽天由命了?”
林禹猛然擡頭,對方冷漠的目光像是把他周身血液全部凍住,心蓦地一沉。
如果當年老師不管他……
會怎麼樣……
……
霸淩三年性格陰郁……
或許連高中三年都不能幸免……
不,可能連高中能不能上都不一定……
窩窩囊囊滿心仇恨……
長大後報複社會……
或是被人一直欺負不敢反抗在黑暗中度過一生……
什麼結果都有可能,但唯獨不可能是現在這種結果。
他驟然意識到老師于他的恩情遠不止是撫養長大和傳授知識這麼簡單。
他受惠于恩師,總不能占了便宜就把這便宜藏起來。
操場上的喇叭高歌結束曲,喧鬧從操場湧進校園,大課間結束了,眼前人收斂了盛人的威嚴,走了兩步坐回座位。
僵持在沉默中延續,林禹一步一步走上前,站定在人桌前,像一個被叫來辦公室訓斥的學生一樣垂手恭立,他強忍着傷口的拉扯感認認真真鞠躬。
“我明白了,初中生他們的心智本身就還沒成熟,很多事根本不知道對錯,都是完全憑自己感覺做事,這時候如果不加以引導訓誡,任其聽天由命那就是徹底放棄了這個人。老師不該隻是傳授知識,您不是這樣做的,我也會學着去做。”
冷怒交加的臉色總算是随着話一點點暖回來,見人總算說了句人話,楊昱軒歎道:“你能真的認識到就好,傷口不疼?快起來。”
身後炸開的疼讓他剛才緩了半天的勁白費,這一拉扯腿上的傷好像又裂開了。面上裝作無事擦了擦額上的汗,笑道:“這不方便,晚上回家再向您請罰。”
“傷還沒好就想着請罰,你是真不怕疼?”
“怕,但更怕您對我失望。”
亮晶晶的雙眸真摯又坦誠,落在楊昱軒眼裡是覺得又乖又讓人生氣,揉着眉心深深歎了口氣:“但就像你說的,如果我們想盡辦法做了但還是沒能改變他的想法,那也沒法子了。有些事的确不是老師能夠改變的,可我們什麼時候都不能比學生先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