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分那天孫羨之被楊老師留堂。
班裡的人陸陸續續離開教室,就連值日生都偷了懶把衛生放到開學以後再收拾。三三兩兩勾肩搭背商量着寒假該怎麼過,去哪兒玩,滿室都是歡聲笑語,喜氣洋洋。
隻有孫羨之目送着所有人離開後,挪着胖哒哒的身子磨磨蹭蹭挨到辦公室。
裡面的楊老師端坐在自己的座位,桌子上放着一張紙,看上去像是等候多時。
辦公室裡的老師們也都早早離開,空蕩蕩的房間裡隻剩他們師生二人。
見人磨磨蹭蹭一步一挪向裡走,楊昱軒食指敲着桌沿,随着他的步子一步一敲,視線從容地落在人身上。
“老師,您找我,有事?”
坐着的人把紙往他面前一推,上面是他各科成績的彙總,幾乎全是标紅的不及格分數,隻有物理和曆史兩科險險挂在七十分上下。
唯有英語竟然飙到了九十多分。
楊昱軒不氣不怒,臉上甚至是帶着笑的。
“你有什麼想說的?”
“這、這……還算穩定不是?”
孫羨之撓着頭,很想理直氣壯,但在人莫名滲人的笑容下說出的話也是中氣不足,說完就隻剩嘿嘿幹笑。楊昱軒讓他氣得笑出了聲,食指敲桌的頻率陡然快起來,下一秒臉上的笑是再也挂不住了。
“期中考試好歹還都能及格,兩個月的時間過去你交給我的答卷就是這樣?”
“跟、跟不上了嘛。”
“是跟不上還是根本就沒想跟?”食指收回緊握成拳,猛地敲了桌子一記,“孫羨之,你初三了,再有半年中考,你的心思全都用到什麼地方了!”
疾言厲色的呵斥在外人面前甚少有之,他在課堂上素有威嚴,課下的單獨批評在他身上是很少發生的。
空氣中濃濃的緊繃讓人頭皮發緊,孫羨之低着頭不敢說話,兩隻手各自垂在腿側,無意識地捏着褲線,手上一片汗濕。
“這段日子以來你和那小姑娘的事我說了不止一次,軟話硬話都說過,沒想到你是軟硬不吃。既然這樣,你們班主任不管,那就隻能由我代勞給你家長帶去消息了。”
面前的孩子陡然擡起臉,驚慌與恐懼在那張喜慶的臉上交錯不止,孫羨之道:“老師您别跟家裡說,我、我……”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紅,慌到手足無措,憋着話吭哧了半晌最終他一咬牙撇開臉低下頭,“我不想看他們失望的樣子。”
楊昱軒抱着手臂,視線始終落在這個教養上佳的孩子身上,驚慌失措又難掩倔強,渾身又透着一股油鹽不進的犟,倒像是怕讓家長知道但又死活不願去改變的破罐子破摔,自我放逐一般的放棄自己。
“那你這是在幹嘛?半年後的中考你想怎麼樣?這個成績你連高中都考不上,你去幹嘛?背着你們幼稚的戀情去讨飯嗎!”
“我先不說你,就說楊芸萍。你不學,帶着她也不務正業,我問你,你是不是個男人?”
孫羨之點點頭。
“一個負責任的男人該想的是怎麼和自己喜歡的人過得更好,而不是帶着她一起堕落。就算你自我放棄了,你能讓人家女孩也跟着你一起辍學?何況人家本來成績也算上乘,全都是被你拖累的!”
拳頭砸在桌上的聲響在空蕩的辦公室裡蕩起回響,聲聲撞進孫羨之的耳朵裡。
“就算你願意自我堕落,那人家女孩呢,她怎麼對得起對她寄予厚望的父母,她成績下劃這麼多該怎麼補?補不上如果考不上高中該怎麼辦?這些你通通不想嗎!”
被打飛的紙砸在人臉上,孫羨之杵在那一動不動,任由紙滑着自己的臉掉下去,整個人繃得四肢僵住,像是被那張紙定住了。
楊昱軒氣得深深吐了口氣,看着對方悶得想根棍子一樣杵在原地,梗着脖子犟得九頭牛都拉不回來的樣子,心裡的氣更盛了幾分。
“說話!”
孫羨之被這一聲厲喝吓得小幅度抖了抖,腦袋始終撇向一邊根本不敢和坐着的人對視,嗫嚅了半天才吐出一句清晰地話:“總之……您别跟我家裡說……”
楊昱軒陡然眯起了眼,“好,好。”
轉頭拿過筆筒裡戳着的塑料長尺,捏在手裡掂了掂,不重,跟打林禹的戒尺比起來簡直小巫見大巫。
“手。”
孫羨之的頭陡然擡起,看着面前人的架勢驚得瞪大了眼。
“你既然不願意讓我說,好,伸手。”
“老、老師……體罰、體罰是不對的……”
孫羨之的手在褲線那搓得更用力了,渾身上下透着抗拒,但拒絕的話又說得底氣不足。
楊昱軒反手就是一尺抽在人垂着的手背上。
“先不說你奶奶是我恩師,她的囑托我一定遵從。就說我,體罰的處分在身上背了三年,你以為我會怕?”
尺子不輕不重又敲了一記,“伸出來。”
孫羨之在心中左右衡量着,看這人的架勢真是豁出去要打人,沒有半分作僞的樣子,心跳突然不受控制的加快,對方刻意營造出的氛圍讓他的腿仿佛定在了原地,讓他連逃跑的念頭都不敢有。手顫顫巍巍擡起,在自己胸前攥着拳猶豫了足有半分鐘才把手顫顫巍巍遞到人跟前。
“兩隻手。”
無法,右手也跟着一起送出去。
即使沒挨過打,可伸出來的手還是并在一起伸得筆直,指尖也沒有一點彎曲躲避的樣子。
這孩子若不是拐進了死胡同油鹽不進,還算是個規矩守禮的。
收着力道抽了五下,掌心登時湧起一片粉紅。
孫羨之嘶嘶着,雙手不受控制的彎曲,可手臂依舊伸得筆直,沒有往回縮的迹象。
“伸平。”
不鹹不淡的一句提醒讓孫羨之頓時苦了臉,忍着疼克服了心裡的退縮,把手繃得直直的。
又是一連五下。
掌心一片深紅。
“老師,疼……”
楊昱軒毫無憐惜之情,在那雙縮得幾乎要握成爪狀的手上又一連落了十下。
嘴唇被咬在嘴裡,發出嗚嗚的呼聲。手在帶着殘影的抽打下幾乎要握成拳了,被坐着的人一手抓住指尖,強迫着平伸着,直到這十下全部打完。
人一收手孫羨之就把兩隻手抱到胸前,哭喪個臉給自己掌心呼呼吹氣。
真是不成規矩。
要是林禹現在連動都不敢動。
“都、都腫了……”
一句說不上埋怨的抱怨從孫羨之嘴裡漏出來,楊昱軒雲淡風輕道:“你不是不願意讓我說麼,這樣也好,你就捧着這雙手親自去說。”
“老師……”
滿腹難言的委屈與哀求全部融化在那雙眼睛裡寄給對方,可惜坐着的人本就鐵石心腸,“我給過你機會,期中考試後我就跟你說,要是期末的成績下滑我一定不會坐視不理。你胡鬧得夠久了,再不認真誰都救不了你。”
“老師,您就讓我、您就别管了……”
楊昱軒驟然擡起的眸光像刀一樣割在人身上,聲音都跟着變冷:“你慶幸你是孫羨之不是林禹,不然就沖這句話我就能把你打得爬不起來。”
“這件事到此為止,你捧着這雙手看着去交代,要是你奶奶給我來電話,我一定會據實禀報,你自己掂量。”
孫羨之也不知是急得還是慌得,皺着的臉都快哭出來了。楊昱軒視若無睹,繼續說:“現在說說英語考試,你老實交代,作沒作弊?”
連想都沒想:“沒有!”
“哼,期中的時候才考四十多分,你覺得你的話有可信性?”
“真沒有!”
“英語那場監考是曆史老師吧,他都一五一十的告訴我了,你再敢瞞信不信我還打?”
孫羨之目瞪口呆:“不可能,他怎麼可能把自己供出去!”
……
……
自從期末考結束後林禹就沒再去過學校,最後半個月的時間公司裡各方面的對賬收尾工作是最繁瑣也是最重要的。
接連三天他都沒再回過家,吃住全在公司。
終于把自己手頭的事情都忙完,剩下各部門和财務彙報的工作他就可以輕松幾天。
這天晚上回家比放學時間還要晚,提前和老師說要回家吃飯,滿心歡喜等着人應下的糖醋排骨。
果然一下電梯就芳香四溢,還沒進門腦子裡都能想象出那盤排骨鮮嫩多汁醬香濃郁的樣子。
肚子不争氣的咕咕幾聲。
掏出鑰匙擰開門,進屋換了鞋就直奔廚房,果然見自家老師在裡面忙前忙後,林禹蹿進去,本就狹小的廚房擠着兩個大男人更顯得逼仄不堪。
跟在人屁股後面殷勤地問:“熟了嗎?用不用我幫忙?”
“你?除了吃還能幫上點什麼?”
關火、掀蓋、裝盤。
林禹毫不在乎對方的鄙夷,殷勤地把盤子從人手上接過來,剛放桌上連碗都來不及盛就拿筷子夾了塊扔嘴裡。
一邊嚼着一邊問:“師娘呢?這麼好吃的飯菜師娘不來?”
對于他這不管怎麼糾正都沒法子改變的稱呼,年長者也随他了。
“不來了,今天連着夜班上,明天晚上再過來。”
“沒口福啊真是沒口福。”
一頓飯熱火朝天吃完,林禹把一盤子排骨統統下了肚。吃完林禹搶着收拾,楊昱軒也沒客氣,出了餐廳任他拾掇。
轉頭進了林禹的房間。
晚飯吃得不早,這一番收拾完畢以後已經是八點半了。林禹想着忙活好幾天了該洗個澡好好睡上一覺,整個人都是懶懶散散松松弛弛的,搖晃着進了客廳,老師在沙發上正襟危坐,也沒看書看電視或者看手機。
發着呆,出着神好像在等什麼。
這場景總是能帶動一些不可避免的肌肉記憶,林禹松弛的身子瞬間緊繃。再一瞄茶幾上竟然擺放着一根藤條。
心中頓時警鈴大作。
卧槽,這老物件怎麼會突然出山?
偏巧這時老師的臉也轉到他這邊,林禹急中生智,拿起黑屏的手機放到耳朵上:“喂,你說什麼?是嗎?怎麼會這樣?我這就過去!”電話還貼着耳朵,就百忙之中對沙發上的人招呼着,“老師我有急事,先走了。”
腳上跟按了輪子一樣嗖地一下就滑到門前,手剛搭上門把還沒擰開,就聽見後邊輕飄飄的一句:“敢跑就别回來了。”
“……”
林禹慫哒哒的把一直黑着屏的手機放回兜裡,轉頭蔫哒哒走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