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了辦法,隻得疾行追上前去,主動開口打破這古怪的氣氛。
“父兄,天色将暗,我們今夜在何處歇腳?”
眼下雖已走出深林,但附近仍無人煙,一條彎曲小道蔓延而出,怎麼都看不到盡頭。
公子冷言道:“走到哪兒算哪兒。”
見公子不多理會,素萋又問:“那我們此行前去曲阜,所為何事?”
公子回道:“等到了自然知曉。”
素萋隻覺奇怪,公子平日雖也少言,可從不像現在這般惜字如金,好像多說一個字就會要了他命似的。
她癟癟嘴,也決意不再搭理公子,扭着馬屁走去了公子前頭。
又走了小半日,越過一座小山頭,視野也愈加開闊。
落日擦過遠方的地平線,在窮山峻嶺的後頭,鋪就一條赤紅的餘光。
霞光盡染,暮雲四合。
這凡間的最後一線光明,壯觀且迷人。
公子駐馬停在眼前,晚霞照在他墨色的長發上,染出一層淡雅的暮紫色。
素萋忽然意識到一個微不足道的細節,公子似乎唯獨偏愛紫色。
他時常穿着紫色系的深衣,就連垂在發尾的絲帶,也是紫色的。
紫色貴氣,婉約清雅,也格外襯托他。
就如同這即将墜入暗夜的天際,彌留之下的紫色是它唯一的生命力。
此情此景,美如畫作,而她沉浸在這副避世脫俗的美景中,直到一陣尖銳的驚呼聲劃破寂靜。
“救命啊——救命——”
身後的草叢繁茂,大緻掃過一眼,驚覺竟有一人之高。
隻是她與公子一同騎在馬上,适才不被草叢沒過身子。
而這一聲高過一聲的呼救,就來自身後未知的某處深草裡。那呼救聲聽上去驚恐異常,應是有人正身陷險境。
素萋從懷中摸出一把短匕,尋聲揮出,淩厲的刀尖在半空中打了個旋渦,斬斷一處雜草,忽又乖巧地飛回她的手裡。
碎葉落盡之處,有一女子絕望地縮在地上,她雙手抱頭,腦袋緊緊紮在膝蓋裡,顫抖不已。
而那女子的跟前,正盤着一條手腕那麼粗的黑蛇,蛇背上的鱗片透着烏色的暗光,蛇口中還不時竄出信子,發出“嘶嘶”的,毛骨悚然的聲響。
女子身着粗布麻衣,袖口處還打着好幾處補丁,身後背着一個比她還大不少的竹簍,裡頭都是些山上常見的草藥。
想來應是個尋常農家的采藥女,一時遇上毒蛇攔住去路,這才驚慌失措地抱頭痛哭。
路見不平,又豈有見死不救的道理。
素萋來不及多想,即刻再次揮出匕首,将那條蓄勢待發的黑蛇一刀切成兩段。
采藥女聞聲擡起臉,發現那條駭人的長蛇一頭一尾分作兩半,血淋淋的黑血從平整的切面處湧出,腥味刺鼻。蛇身仍在原地不甘心地扭動了幾下,半晌過後,總算沒了動靜。
眼看救下一人性命,素萋心裡有些洋洋得意,心想學武竟也不算件壞事,若能行俠仗義,救人于危難,她這些年的苦也沒白吃。
素萋跳下馬背,趟着步子走到采藥女身邊,把瑟瑟發抖的她從地上拉了起來,她溫言和語道:“姑娘莫怕,毒物已死,傷害不了姑娘分毫。”
采藥女不動聲色地從素萋手中抽回,扭身三步并作兩步,跪倒在公子面前。
公子仍坐在馬上,面色清寒,如泥雕冰塑,周身三尺都散發出一種生人勿進的氣息。
可那采藥女卻視若無睹,趴在公子馬前一連磕了幾個響頭,哭哭啼啼道:“多謝恩公救命之恩,多謝恩公!”
“若非恩公出手相救,阿岩定要死在那毒物口中。”
素萋滿臉無奈,這算什麼?
三年不問世事,沒想到,這世間竟堕落至此?
還真是美貌即正義。
就連這生在偏遠山中的平凡農婦,亦能看得出公子生得有幾分姿色。
也罷,想來許是她方才動作太快,那女子并未看清出手的人是誰。
畢竟就她一個從未見過什麼世面的女子來說,會武藝能救人的,怎麼着也得是個男子,一時錯看走眼也是有的。
隻那阿岩無論怎麼痛哭流涕、肝腸寸斷,公子都像個沒事人似的不看在眼裡,好像她剛才已經死了一般。
“父兄好歹說句話。”
素萋打着圓場,将阿岩從地上攙起來,寬慰道:“姑娘不要放在心上,我父兄生性冷淡,向來寡言少語,但确實是個心善之人。”
“沒關系的……”
阿岩抹着熱淚,急切道:“貴人口裡說的都是金玉良言,少言少語也是應當,阿岩明白。”
素萋點頭道:“姑娘不在意就好,方才是我等來遲了,姑娘可有被那毒物傷到?”
“不曾,不曾。”
阿岩連連擺手,隻糊弄似的答了兩句,便又将目光投向公子那處。
終于,公子露出了今日的第一個表情,隻見他微微蹙眉,眼底閃過一絲嫌惡,而後拽繩掉轉馬頭。
“父兄、父兄……”
素萋沖他喊了幾聲,也沒見他停下,一時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隻在這荒涼之地,她既不能丢下一弱女子不管不顧,又不能眼睜睜地看着公子潇灑離去。
真是,急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