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清輝,深沉的天空覆蓋在廣袤的海平面上,徐徐蕩來的波光上點綴着初春夜幕的寒涼。
公子伫立在沉靜水面的岸邊,聽海浪輕輕震顫着船舷,看弦月倒影在水中。
素萋站在他的身後,眼中是無盡的黑暗。
一陣撩人的夜風吹過,海水鹹濕的氣息迎面撲鼻。
忽地,不知從哪兒飄來一片落葉,搖搖晃晃,悄然落在她的肩頭。
她伸手去接,卻失手讓它逃脫。
不是沒有想過會有這一天,她是公子收養的妓子,自然要為公子所用。
可幻想終敵不過現實。
從前音娘總開解她說:作為一個妓子,可以把身子交給不相幹的人,卻也能把心守住,從不輕易留給任何人。
隻要她想,她永遠都是自由的。
她能比這世上所有的女子,活得還要灑脫。
她看向公子的背影,風搖曳着他的衣擺,墨色的發尾揚在風中,飄逸斑駁。
不多時,老乞丐應約出現了。
他身披破布爛衫,手杵變了形的竹竿,跛着足走到公子面前。
公子還未開口,老乞丐便兀自搭了腔。
“您要找的人就在這兒了。”
老乞丐從身上掏出一枚竹簡遞給公子,居功自傲似的道:“雖說是相識的,但也有些時日未見了。”
“尋她這一遭,老家夥我也是費了不少功夫,貴人可要言出随行啊。”
公子應道:“那是自然。”
“素萋。”
公子側臉喚她上前。
“在。”
素萋垂頭緩步走到公子身邊,雙手攏進袖裡,看上去十分乖巧順從。
“好生伺候老人家,莫叫人累着。”
公子邊說,從袖口摸出一塊刀币,放到素萋手中。
“這錢你先拿着,三日之後雇趟車,沿着木廊往南走,我會在一處小船上等你。”
“是。”
素萋接過刀币緊緊握在手裡,好像握住了一把鋒利的刀,仍由尖銳的頂端刺進手心。
她低下頭,與公子擦肩而過。
當輕風拂過她的面頰時,她仿佛有種錯覺,在公子沉寂的眼底出現了一道細微的裂紋。
她和老乞丐一前一後,在岸邊黢黑的木廊下走着。
子夜時分,日出趕海的漁家們早早歇下了,冗長的木廊也失去的白日的喧嚣,隻剩夜的清寒。
頭頂上空縱橫交錯的木柱子被月光穿過,發出慘白的、枯骨似的光,老乞丐單薄佝偻的背影被濃重的黑色包裹,顯得幹癟粗糙。
約摸走出一刻左右,許是夜裡光線不明,老乞丐跛傷的那隻腳不小心撞上了石塊,本就趔趄的腳步猛然失去重心,随即哀嚎一聲滾到了地上。
素萋趕忙彎腰去扶,不料一股帶着濃烈異味的破布突然蒙了上來,她來不及反應,登時失去了知覺。
昏昏沉沉的睡夢中,她似是聽見兩個聲音在争吵。
“你莫不是在框我?”
這是一道極為陌生的聲音,聽上去低沉、孔武有力。
“老家夥我诓誰,也絕不敢诓您。”
這是……那老乞丐的聲音。
隻聽他壓着破鑼嗓子,獰笑道:“這小女子看上去雖嫩,但一颦一笑卻是十足的風韻,隻需把她綁去莒父,随便找家女闾一賣,少說也能值回五艘漁船、三間鋪子。”
另一個男人急問:“當真這麼值錢?”
老乞丐慢條斯理道:“您也算個老牙子了,真與不真,您回頭親自驗驗不就知道了?”
“我還未沾賭之前,在那莒父好歹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兜裡不差數的時候,縱是凝月館也沒少去。”
“牙子老大您四海為家,就算沒聽過凝月館,可曾聽過音娘這号人物?”
老牙子沉吟了片刻,恍然道:“是是是,聽說過的。好像是莒父名氣最盛的妓子,傳聞要想見她一回,需下重金為禮。”
“沒錯。”
老乞丐自得道:“許多年前我也曾見過音娘一面,雖隻是遠遠看了一眼,卻也是牽腸挂肚,至今不敢忘懷。”
說到這,老乞丐故意賣起了關子,頓了半晌,隻等老牙子急得抓心撓肝,他才幽幽開了口。
“今日我送來的這個,相貌自是一等一的絕,不比那凝月館的音娘差上多少,不信您晚些剝光了仔細瞧,那體态那身段……可比音娘強上百倍不止。”
老乞丐說着,咯咯笑個不停,那笑聲仿佛利爪劃過石碑,聽上去叫人骨寒毛豎。
但老牙子到底也是個跑江湖的,自是不那麼容易就被說服。
隻聽他心有餘悸道:“倘若真有這麼好,你為何自己不留着,還要拿來賣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