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公子說,齊宮中養着一幫寺人,面上做着些宮闱雜役的活計,但實際上卻是宮中的暗衛。
他們一個個身形魁偉,出手不凡,隻管聽任齊國國君的差遣,是臨淄上下出了名的屠戮機器。
内到斬殺忤逆犯上的卿族大夫,外到追擊反叛而逃的亂臣賊子,隻要是國君下的誅殺令,哪怕目标是别國的國君,他們這些寺人也毫不猶豫。
隻是素萋想不明白,公子貴為齊國國君之子,理應被好生養在齊宮中重點栽培才是,又為何會同她一起,在這莒國四處流浪。
一路奔向西南的曲阜,又是為了什麼?
可公子面色凝重,顯然沒有同她促膝長談的意思。
她自知自己行事草率莽撞,這才險些害了公子,因此也不敢多話去問。
隻得端着馬屁道:“父兄明察秋毫,一眼便瞧出了端倪,素萋不才,以後還得向父兄多加學習。”
公子不冷不熱道:“對方破綻太多,隻是你看不出來而已。”
素萋苦着臉笑了笑,又道:“父兄是如何看出來的?”
公子道:“這破房子裡裡外外都是陳年舊土,一看就是常年無人居住。他們說在此處采藥打獵為生,可屋裡的草席上卻落滿了灰塵,哪像是有人住過的樣子。”
難怪公子自打進屋起就一臉冷峻,眼睛還時不時向外張望,原來他早就發現了不對勁。
“再者,上山蛇蟲鼠蟻頗多,尋常上山采藥的農人身上都會挂些驅蛇救命的藥囊,以備不時之需。”
“可那女子不僅什麼也沒帶,對上毒蛇也隻會抱頭痛哭,連點兒自救的法子都沒有,好像就等着有緣人來搭救似的,你不覺得太過巧合了嗎?”
“還有屋裡的那盞銅油燈……”
“尋常人家能用得起陶燈積油就已不錯,銅燈可是顯貴人家才用得起的器具。”
“另外,銳器需用銅鐵來造,銅鐵在莒國可是稀罕物件,隻在軍中才有配屬,一般的流寇山匪要從哪兒去得?”
“行了行了……”
見公子愈發滔滔不絕起來,素萋趕忙連聲打斷。
她已然羞愧到了無地自容的地步,公子越說反倒越顯得自己是個沒腦子的笨東西。
原來,對方暴露的破綻竟有如此之多,但凡她有公子一半心細,也不至于在關鍵時刻拖了他的後腿。
怪隻怪她粗心大意,一門心思隻顧得吃喝,哪兒想過這許多。
“可在這之前,一切都隻是父兄的推斷,父兄下手如此狠絕,還逼得素萋也要動手,難道就不怕錯殺了好人嗎?”
“錯殺又如何?”
公子反問道。
“想要在這世道上活下去,錯殺并不可怕,莫名其妙地死在他人手裡,才是最不容許的。”
“人隻有一條命。”
公子看着素萋,面上是從未有過的認真。
“為了這一條命,你永遠可以不擇手段地活下去。”
“這是父兄的生存之道,希望你也能謹記。”
素萋默然地垂下頭,不敢再去看公子的眼睛。
“既然父兄早就看透了一切,為何不早點阻止素萋?
公子笑道:“如此難得的一場曆練,若是錯過豈不可惜?”
“而且有父兄在,又怎會讓你真正遇險?”
她歉疚道:“若不跟着阿岩走,素萋就不會把父兄也帶進虎穴狼窩,都怪素萋不識好歹,還和父兄動起手來,素萋任憑父兄責罰。”
公子說歸說、罵歸罵,但看她雙手冒血,終究也沒有再罰她。
公子走進一步,立在她身前,鄭重問:“你剛才……是當真想要父兄死嗎?”
素萋目光躲閃,神情亦有了片刻恍惚。
隻在這一刻,公子扼住她柔軟的細腰,猝然帶進懷裡,不等她做出絲毫反應,他垂下頭不由分說地吻了上去。
火急火燎地像是在急于探究什麼。
他滾燙的舌尖輕而易舉地撩撥着她的唇瓣,源源不斷的熱感令她無可自控地眩暈起來。
這一地的血水和滿目的狼藉,在昏沉的月光下湧動着的是屍山血海中的意亂情迷。
明明是如此混賬的一個親吻,可她卻遲遲不願掙脫,也不願清醒。
得到了答案的公子,心滿意足地松開了她,桀然一笑:“還埋嗎?”
她眨巴幾下眼皮,連連搖頭歎氣。
公子見狀,止不住輕笑了起來。
月如銀輝,公子的一雙眉眼似桃花般盛開。
他拾起她鮮血淋漓的手捧在掌心,溫聲道:“你還真是倔得可以,隻可憐了這一雙手,竟叫你糟蹋成了這副樣子。”
公子此舉甚是親密,她不由地燥得兩腮桃紅,眸含微瀾。
她沉醉在這樣的似水柔情裡不得自拔。
直到多年之後,才恍然明白。
這一夜荒唐的吻,并不是出于公子的愛,而是公子之于她,無窮無盡地試探。
既是試探她的底線,也是試探她的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