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是她還年輕,不懂公子的城府,更不懂公子的野心。
她單純地以為隻要公子願意陪她以身犯險,便是對她最無微不至的關愛。
可這亂世之下,哪還有什麼真情可言。
若想成長為一個鐵血無情的殺手,必要曆經無數次血腥的屠戮,唯有經過千錘百煉,方能鑄得金身。
隻這道理公子明白,而她卻看不清晰。
她與公子一同牽上馬,朝着遠方沉寂的密林走去。
天色尚暗,僅剩幾顆遙遠的星點穿過雲層的間隙,忽明忽暗地頻頻閃爍。
她蓦然望向身後。一方寂寥的小院内,數具屍首依舊橫七扭八地疊放着,而始終等待着他們的,就隻剩預料之中的腐化和消弭。
之後幾日,她同公子一路向東進發,日行夜宿,眼見就快走到莒國的海邊,距離曲阜的方向也是越來越遠。
她心犯嘀咕,隻想公子定有公子的道理,因而也不多問。
一日午後,他們終于走到了一個名叫岚港的地方。
這是一處久負盛名的海邊港口,在蔚藍的海岸線上,用木闆搭出的長廊足有幾十裡長。
廊下懸空,整齊劃一地停放着上百艘大大小小的漁船。廊上人頭攢動,摩肩擦踵,擺攤叫賣聲不絕于耳,一眼瞧過去,竟比莒父的集市還要熱鬧些。
素萋幾步追上公子的腳步,坦言問:“父兄,這岚港是個什麼地方?”
公子還未作答,忽聽路邊一個衣衫褴褛的老乞丐,扯着嘶啞的嗓音講道:“岚港是我莒國最大的港口城邑,其中漁船千戶、商賈百家,可不比你們齊國的琅琊港差。”
素萋愁眉不解,躬身尋問老者道:“奇怪,為何你會猜我們是齊國來的?”
公子從剛才起連一句話也沒說,縱是有些齊國口音,也沒機會暴露。
她更不必說,雖不知道是打哪兒出生的,但自有印象起就身在莒父摸瓜滾打,也從未去過齊國。
老乞丐嘿嘿一笑,伸出一隻瘦骨嶙峋的手,掂了掂道:“過客行行好,老家夥我可三天沒吃上飯了。”
素萋狐疑地睃了老乞丐一眼,轉頭看向公子道:“父兄,這可如何是好?”
“坑蒙拐騙,不必理會。”
公子傲然負手,連頭都懶得回。
隻不過他剛踏出一步,身後的老乞丐又幽幽開了口。
“真是一口标準的齊國官話,美哉,美哉呀!”
老乞丐晃晃悠悠起了身,杵在手中的爛竹竿在半空中壓出一道鮮明的彎。
“這位過客似是要尋人?”
此話一出,公子倏然停下腳步。
素萋這下是被徹底震驚了。要知道就連她這個跟了公子一路的人,都不知道公子前來岚港是來尋人的。
這老乞丐難不成是有什麼神通?竟能一舉猜中公子的心思。
公子心,海底針。
這世上,縱有千難萬難,也不敵公子的心思更難。
在素萋看來,但凡能猜中公子心思的,那都得是老神仙了。
從前音娘能猜出個兩三分,就已然被她欽佩得五體投地。
“老先生可是會蔔卦算命?”
素萋好奇追問。
“素萋,還不快走,再耽誤時辰,天就要黑了。”
老乞丐見公子不上套,迫不得已拿出狠招。
“說來甚巧,過客要尋的人,與我這個老家夥可是舊相識了。”
老乞丐渾濁的眼中放出金光,幹涸的嘴縫中咧出幾顆黃牙。
“這岚港說大不大,人員流動十分繁雜,過客若是想找個人,不易于大海撈針。”
“可這岚港也說小也不小,能像過客這般說一口漂亮的齊國官話,據老家夥所知,也僅有一人而已。”
“哦?”
公子來了興趣,挑眉問:“你想要什麼?”
老乞丐顫微微地豎起三根枯枝般的手指,陰恻恻道:“這個數?”
“三枚金子?”
老乞丐搖搖頭,渾黃的視線在素萋身上遊走了幾圈,提高嗓門道:“三個春宵。”
公子啞然失笑:“好,成交。”
老乞丐污濁的眼中閃過一道銀光,掐指算了算,接道:“今夜,子時正刻,北廊下第十三根大柱前見,到時我會告訴過客想找的人在哪兒,還望過客說到做到。”
老乞丐說完,一瘸一拐地消失在人群深處。
素萋猶如驚弓之鳥般望向公子,期待公子能對她說些什麼,哪怕隻是一句可有可無的寬慰,也會叫她覺着有總比沒有的好。
但公子隻是冷漠地說:“妓子是沒有貞操的,你可明白自己該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