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海水回溯的聲響依舊沉悶,船體的搖晃如水上浮萍。
素萋身上的藥效還未過勁,渾身軟綿綿的,使不上一絲力氣。
可她不能坐以待斃,奮力去推壓在自己身上的死人。
但那死牙子塊頭實在太大,皮糙肉厚身子又重,壓在身上堪比千斤巨石,仍由她怎麼拼了命去推,都毫無挪動的痕迹。
素萋沒有辦法,隻得擰着上半身往旁邊爬,指尖摳進木地闆的縫隙裡,差點連指甲蓋都掀翻過去。
好在她善用短劍,上肢力量訓練得力,這才憑着一股氣,硬生生從那死人身下爬了出來。
解開腳踝處的繩索後,她跌跌撞撞站起身,撐着身子一頭撞開了眼前的木門,火光在刹那間閃痛了她的眼睛。
許是在黑暗中關了太久,她下意識地擡起手臂遮擋眼睛,卻不料在這檔口,頭頂處的木闆上方傳來一串熙熙攘攘的腳步聲。
糟糕,該不會是她剛才撞門的時候動靜太大,引起船上人牙子同夥的注意。
她必須要在其他人趕來之前逃出去,若是被人發現她把人牙子殺了,對方人多勢衆,她還藥勁未除,一旦遇上,恐怕兇多吉少。
越是身逢險境,越是要保持冷靜,如此才能險象環生。
她沿着陡峭的木梯子往外爬,待到摸到二層的一處倉室,她環顧四周,發現一處雜物堆的後頭有一扇封死的木窗。
她當機立斷,撿起地上的闆斧,幾下劈開木窗,在淩亂的腳步聲即将圍堵上來前,她一鼓作氣,一頭紮進了冰涼的海水裡。
這一夜,月色清寒,亦如公子深不見底的瞳眸。
這一夜,海風震蕩,吹得她如雨打落葉般飄零。
她不會水,直到寒冷刺骨的海水盡數灌進口鼻,才意識到自己做了一個多麼可怕的決定。
陰冷的海水像刀一樣刮過她的肌膚,水壓像兩隻巨大的手掌将她死死按在一起。
睜開眼,她什麼都看不清。
眼裡隻有黑夜的暗,和海水浸入眼底的痛意。
她在下沉,不斷地下沉。
月色離她越來越遠,也越來越透明。
在茫茫無際的大海中,她的沉沒,甚至沒有牽出多少漣漪。
深沉的海水是公子的心。
是無論她如何抵抗、掙紮,都逃不脫沉淪的命運。
終于,一道明亮的光線投來。
她在半夢半醒間感到一絲暖意,那是一雙溫暖的手輕輕地将她托舉,帶着最初的善意和慰藉,那雙輕柔的手扶着她的脖頸,義無反顧地把她帶離海底煉獄。
在她徹底失去意識之前,她似乎看到了一雙明眸善睐的鳳眼。
世人都說,鳳眼薄情,而這雙鳳眼,從此就成了她一生也忘不去的回憶。
青煙袅袅,蘭麝熏人。
素萋猛然睜開眼睛,發現自己正躺在一方簡素古樸的席塌上。
屋内陳設簡約,門窗緊閉,案幾上倒鋪着幾卷竹簡,杯盞茶香四溢,可墨硯卻見了底。
南面的角窗下頭有一盆滴翠綠葉,妝點出一絲春的氣息。
她下床踱步走到門前,正欲推門,就見那門被人從外頭打開了。
有一身形挺拔的男子立在門後,僅餘一步距離與她隔門相望。
那男子有一雙精緻清秀的鳳眼,看向她時,眼中似是有波光流轉。
“你醒了?”
男子笑盈盈道。
素萋見他陌生,也不知道這人究竟是從哪兒冒出來的,心下也有些防備,隻問了句:“你是誰?”
“我叫子晏,楚國人。”
子晏答得爽快,絲毫沒有介意她的心存芥蒂,又問她:“你呢?你叫什麼?”
素萋狐疑地瞅了他一眼,并沒有急着回他。
這個叫子晏的,看上去面相和善,笑得也燦爛,按理來說應當是個好人。
但經過上次阿岩一事的曆練,她早已明白,這亂世之中萬萬不能隻憑人的外貌就輕易下決斷。
阿岩看上去天真無害,到頭來卻想要她和公子的命。
那老乞丐看上去也和藹親人,結果轉頭就把她賣給了人牙子。
所謂吃一塹長一智,這次她可沒那麼傻。
子晏見她不搭理,也不氣惱,隻關切道:“你可覺得好些?若是好些,不如告訴我你家在哪裡,我也好盡早送你回家。”
素萋心裡犯嘀咕,這人怎麼回事兒,怎麼剛一打照面,就問東問西的,簡直不像個好人。
“不必了,我可以自己走。”
素萋闆着臉說。
“你都昏迷不醒兩天了,醫師也叫我請來了好幾撥,現下剛醒,我又怎好叫你自己回去。”
“什麼?兩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