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蓮年輕的時候曾在齊宮裡當過差,公子十來歲時便是由她侍奉左右。據說阿蓮見過公子的母親,那可是齊宮裡一等一的美人。
後來不知遇上了什麼事,阿蓮在宮裡再待不下去,未到年歲便出了宮,領了些安身錢後,也在臨淄嫁過個男人,生下了信兒,隻是日子過得并不順心。
阿蓮的男人好吃懶做,花錢又不知輕重,不是個會過日子的良配,沒多久就把阿蓮的安身錢揮霍得差不多了,因而拖累得母子倆也不好過。
說來也巧,就在阿蓮母子走投無路之際,竟在臨淄的街頭偶遇了公子,公子感念阿蓮曾經對他的照顧,便時常接濟她們母子,後來還把信兒收作了義弟。
聽阿蓮語感慨萬分地說完這些,素萋直覺有哪裡不大對勁。
公子會接濟落魄的母子倆,她相信,公子會收乖巧懂事的信兒做義弟,她也相信。
但她下意識地以為阿蓮是不是刻意隐瞞了什麼,畢竟就憑公子的為人和行事作風,他可不像是個隻做好事、不談回報的性格。
公子會是這麼毫無理由,大發善心的人嗎?
會是隻看别人可憐,就向對方伸出援手的人嗎?
若是六年前,在莒父的大雪中初遇公子時的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認同。
可現下的她,跟在公子身邊朝夕相處這麼久,雖不能摸清公子全部的心思,但這點膚淺的表象,她還是能一眼揭穿的。
公子不遠千裡從莒父一路向東來到岚港,不惜以她的梳攏夜作為交換,如此大費周章的找尋,難不成就隻是為了看望阿蓮母子一眼?
素萋不明白,公子這麼做,到底是重情還是無情。
若說重情,她也是被公子收養的,卻抵不過信兒,被視作交換的籌碼。
若說無情,從阿蓮口中得知,公子好似對她們母子的生活處境格外重視,特别是對信兒的關愛,遠遠超過了一個義兄該做的。
素萋更不明白,這輩分在公子心裡到底是怎麼排的?
公子比她長了六歲,卻要她認作父兄,無法,她也認了。
可信兒比公子小了十四歲,公子也隻要信兒叫他一聲兄長而已。
她心裡隔了事,心思也愈發沉重,眼神呆滞地看着阿蓮娓娓談來,卻并未聽進去許多。
母子倆住的地方十分簡陋,歪斜的破木門裡頭,僅有一塊兒陳舊的群青色簾子做出的小隔斷,隔斷外鋪上了幹草席,隔斷裡是母子倆晚上睡的木闆床。
屋子雖小,倒也拾掇得利索幹淨。公子坐在阿蓮提前換好的一方軟墊上,将面前的茶葉碾碎倒入茶壺中,焚火煮開。
阿蓮轉身把洗淨了的白布巾遞給公子擦手,有些慚愧道:“家裡鮮少來客,這都是放了好幾年的陳茶了,回想起來,應當還是剛從臨淄遷來岚港時留下的。”
公子不甚在意道:“無礙,隻要是茶就行。”
公子喜茶,這素萋是知道的,但公子對茶也格外挑剔,這她也是知道的。
原先在小竹屋時,縱是吃穿用度可以縮減,唯有這茶,公子非要吃巴蜀地上采摘來的。
待茶煎好,公子問:“當初安頓在岚港後,為何不尋人回臨淄與我通個消息,也好叫我知道你們住在哪裡,捎帶送些錢财物什過來。”
“犯不上、犯不上。”
阿蓮擺手賠笑:“早先在臨淄就頗得公子照拂,多有攪擾也是不得已,好在我那男人死的早,如今沒了拖累,我同信兒的日子也好過些,憑着雙手雙腳自力更生也能活得下去,自然不想再麻煩公子。”
“談不上麻不麻煩。”
公子緩緩倒上一杯茶,輕勻了一口,接道:“我那都是為了信兒。”
隻這話一出,阿蓮瞬間僵了臉色,半晌才恍然道:“公子教訓的是,原是阿蓮昏了頭,讓信兒跟着吃了這麼多年的苦,阿蓮……阿蓮愧對……”
阿蓮的話還未說完,便被公子打斷。
“往事無需再提。”
公子嚴肅道:“今後再遇着什麼難事,就差人去臨淄告訴我一聲,多少花費都不重要,隻要信兒平安無事就好。”
“是,阿蓮記住了。”
阿蓮垂頭應下。
“以後每季我會派人送些物資過來,若是缺衣少食的,也隻管向我開口,不必覺得避諱。”
“既收了信兒做義弟,我這個做義兄的自然要負責到底。隻是你答應我的事,往後也要時時謹記。”
阿蓮連聲道:“必是時時刻刻都記得的,阿蓮應過公子,定會說到做到。阿蓮餘生隻一心把信兒撫養長大,此生絕不再嫁。”
公子這才滿意地點點頭,不再搭話。
不多時,信兒從屋外踮腳跑了回來,懷裡還抱着個竹籃子,裡頭裝着一堆青紅色的小果兒,個個油光水滑,小巧玲珑。
“兄長,這是信兒剛剛去田邊采的甜果,鮮甜可口,兄長快嘗嘗。”
信兒将一藍小果盡數抖落在桌上,故作深沉的小臉上竭力隐藏着幾分期盼的笑意。
公子溫和笑了笑,拾起一枚小果放進嘴裡,慢條斯理地嚼了兩下,贊歎道:“信兒真棒,這小果真是不錯,兄長竟從未吃過這麼香甜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