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一線暖陽透過天窗落在光滑的地面上,折射出一束閃耀的光斑。
那光斑投在她閉合的雙眼上,留下灼燒般的刺痛。
素萋微微睜開眼,看見木質的小屋被陽光照得透亮,再沒了昨夜的幽暗和寂寥。
塌邊空無一人,胡亂鋪疊的被褥上留有被大力搓揉過的痕迹,皺巴巴地縮成一團,看上去隻叫人心煩意亂。
她撐着從塌上爬起身,忽地覺得雙腿一陣酸麻,緩了半天才好不容易站穩。
船體微晃,她跌跌撞撞的身形如同漂在水面上的一片落葉,無依無靠。
就連耳邊傳來的海浪翻湧的聲響,都像是對她昨夜境遇的嘲諷。
忘我、迷亂、癫狂……
昨夜的她好似就不是她。
是一個被攻陷後,隻顧着沉淪的破碎靈魂。
而這一切,竟然都是公子賜予給她的。
她使勁拍了拍臉頰,好讓自己的思緒能稍微清醒一些。
再擡眼卻恍然發現,昨日放在天窗下的那盆花竟莫名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支皎白的杏花玉簪。
她杵着酸軟的腿蹲下,将擺在地上的玉簪拾起來,越看越是眼熟。
昨夜朦胧顫抖的畫面再度呈現,眼前的玉簪竟就是公子佩戴的那支。
凝月館有個規矩,妓子的梳攏夜不收錢财,隻收恩客留下的贈禮。
因為錢色交換才算作真正的交易,可縱是身在女闾,也沒有哪個女子會情願自己的初夜是一場皮肉上的生意。
于是才有了這不成文的規矩,隻要收下的不是錢财,她們的初夜就不算被出賣,她們的靈魂也依舊隻屬于自己。
想必公子應是知道這些的,才留下了這支晶瑩剔透的玉簪。
她把玉簪貼在懷裡反複擦了擦,順在腦後挽出一個歪髻,心裡霧蒙蒙的,說不上是失落還是歡喜。
時過晌午,她随公子去了阿蓮那告别。
公子從馬匹上取下一隻麻布口袋,進屋後放在阿蓮手上,開口道:“這些都是留給信兒的,無須省着花,也足夠把他養育長大。”
“從前日子困苦,我不怪你,隻這往後,你萬萬不可再苛待了他。”
阿蓮接過口袋打開一看,隻見裡頭金閃閃地直晃眼睛,登時吓得跌到了地上,再爬不起身來。
“這、這……哪兒來的呀,我阿蓮活着還沒見過這麼多金子哩!”
公子沉穩道:“不多,三百金罷了。你需謹記,财不外露,有了這些錢盡早搬個好些的住處,免得再受人惦記。”
阿蓮趕忙收攏口袋,揣進懷裡抱得緊緊的。
“知道了,知道了,可不敢随處亂說,明日,哦不,今日我便帶着信兒離開這裡。”
公子點點頭,轉而對信兒道:“兄長這就要走了,日後要多聽母親的話,等兄長尋了空,會再來岚港看望你的。”
信兒故作嚴肅地闆着小臉,大人模樣似的拱手送禮,隻頭才低到一半,便再憋不住,從眼尾淌下兩行淚來。
“兄長一路走好,信兒定會好好長大,處處孝敬母親。”
公子和藹一笑,再沒多說什麼,轉頭翻身上馬,勒繩起行。
素萋急忙駕馬跟上,才走出幾步又駐足回頭看了一眼。
但見陽光之下,阿蓮的影子被拉得老長,信兒屈膝蹲在地上,小小的身子縮成一個點兒,那樣子看着既孤寂又可憐。
她加快速度追上公子,好奇問道:“父兄既然如此疼愛信兒,為何不帶在身邊親自撫養?”
公子蹙眉:“你叫我什麼?”
這猝不及防的一句話倒把素萋給問住了,她愣了半晌,左思右想也沒悟出問題出在哪兒。
“父兄啊,怎麼了?”
公子冷不丁笑道:“既已如此,再叫父兄恐怕不大妥當。”
他話中有話,雖未點明,可言語之間盡是另有所指。
素萋當然明白他的言下之意,隻是要将此事放于台面來說,她自是有些不大自在。
臉上掀起一道酡紅,像吃醉了酒似的,連帶着神志都變得迷糊起來。
“那……公子?”
她試探着問。
公子搖搖頭,有些不滿道:“我等出門在外,需得時刻隐藏身份,朝政上下波雲詭谲,各國之間亦是明争暗鬥,倘若暴露身份落入有心之人手中,隻怕恐有性命之憂。”
“我在宮中多以身份示人,并無多少人知曉我的字,你便隻喚我的字吧。”
他的字。
那是……
“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