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自顧自一通亂吠,兩條黑眉臭蟲似的蜷曲,那見人下菜碟的模樣令人作嘔。
可素萋并不想失去這個機會,若能在紅香館留下來,說不定還有機會四處打探公子的下落。
這裡是曲阜最大的女闾,公子如若到了曲阜,興許也會來這裡尋她。
門外小仆見管事的發了邪火,擅自主張溜進門來,拉住素萋的手臂就往外拖,一邊拖還一邊沖她小聲嘀咕:“你還是快些走吧,管事的脾性不大好,若惹得他不高興,定叫你讨一頓好打。”
“不、不要。”
素萋猛然掙開小仆的拖拽,以她的身手力道,尋常小仆還真不是她的對手。
那小仆被她帶得腳下一滑,撲通趴倒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門外聽見了動靜,烏泱泱又竄進來幾個人,擒住她的胳膊就想把她給扔出去。
僅此一番鬧騰,她臉上的覆巾松松垮垮地掉了下來,秋葉般飄飄然蕩在空中。
“慢着。”
蓦然,絲絹屏風後頭傳來一道男人清雅的聲線,那聲線清晰悅耳,好似回旋在流泉中清透的水聲。
“你方才說,你叫什麼名字?”
那男人不曾露臉,陽光透在素白的屏布上,依稀能看清他颀長的身影。
幾人聽命松開了素萋,躬身退了出去。
素萋埋頭捋了捋衣袍,朝屏風方向微微屈身,回道:“奴家名叫素萋。”
“素萋?”
男人低聲笑了笑,又問:“你頭上的杏花玉簪是從哪兒來的?”
素萋老實道:“是奴家的第一位恩客給的,凝月館有規矩,妓子的梳攏夜不收錢财,适才得了這支簪子。”
事關公子,她仍需謹小慎微。
既然尚未摸清對方底細,自然也沒必要說得太過清楚。
公子一路在外,齊宮裡的勢力亦是對他虎視眈眈,輕易還是不提及的好。
屏風後頭的男人沉默良久,忽然轉過話題。
“如此說來,你在凝月館待過許久?”
“正是,前前後後恰有三年。”
“可會唱什麼曲兒?”
素萋擡眸看向屏風上那道黝黑的影子,恍然想起前幾日在街邊小亭下見過的那張朦胧面孔,她下意識地答道:“會。”
“《杏花戀》。”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屏風後的男人就像徹底失了神般,再沒了半點聲音。
倒是那狗頭嘴臉的管事最懂得見機行事,忙命剛從地上爬起來的小仆去把琴取來。
布置好琴台,素萋款款落座,玉手撥弦,一曲《杏花戀》娓娓道來。
“清風過亭,淚别郎君,挽袖輕音傳。”
“日暮晨昏,靜夜疾風,莫歎杏花戀。”
那日亭下女子吟唱的是此曲上半阙,今日再由她續上這下半阙也算是有始有終。
一曲畢,屏風後久久沒有回音。
俄頃,她正欲起身,忽聽那男人問:“這曲兒是誰教你的?”
她道:“是素萋跟師父學的。”
“你的師父是?”
“凝月館音娘。”
“哈哈……”
突如其來地一聲長笑,打斷了她的思緒,那男子幽幽道:“果然不錯,沒想到你竟是音娘的徒兒。”
素萋沒料到他會有如此大的反應,試探問:“你認識我師父?”
“不認識,隻是音娘名氣大,我身在曲阜也略有耳聞罷了。”
言語間那男人從明亮的絲絹後頭走了出來,他亦如幾日前的那樣,将長發束得端正,隻是身上又換了件鉛白色的深衣,卻依舊不失風雅華貴。
男人緩步走到她身前,臉上帶着沉穩謙和的笑意。
雕花镂窗外的落葉在飛舞,穿堂的輕風盡數撲向他。
他的衣袖被風吹得飄蕩,飄蕩在他身後反着樹影的屏風上。
他的聲音如悠揚的琴聲那般動聽。
“你可認識一個人?”
他輕盈地問她。
“齊國的公子……”
“郁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