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貫記得從前跟音娘學的那些門門道道。
一個妓子若要讓男人流連忘返,就一定要沉得住性子,要能勾得住男人的期待,更要釣足男人的胃口。
凡事别太上杆子,特别是這第一次會面,定要保留十足的神秘感。
是人三分賤,且說還是男人這東西。
易得到的向來不易珍惜,隻有那得不到的,才會叫人夜夜輾轉反側,惦念在心。
可管事的哪懂這些,光給吓出一身涼汗,面色驚恐地咽了口唾沫,接道:“不見怪、不見怪,隻怕你再晚來一會兒,我在這紅香館就該待不下去了。”
素萋輕掩嘴角,風情萬種地嬌俏一笑。
這一笑不要緊,沒成想竟讓管事都跟着看呆了,雙眼直勾勾的,連正經話都忘了囑咐半句。
素萋邁着盈盈碎步走到門檻前駐足,貴寶嗖一下鑽到前頭,替她先一步撩起門簾。
室内明亮的火光在一瞬間閃過她的雙眼,她不由眯起眸子,借着虛影瞄向堂上主座的那個人。
年過半旬的男子兩鬓斑白,身形輕微佝偻,臉上卻是紅光滿面,打着皺的面褶縱橫交錯,溝溝壑壑裡藏滿了洗不淨的油光。
他伸手捋了捋大嘴邊的虬須,打量着素萋的目光裡帶了幾分戲谑。
“你就是那個新來的?”
“正是奴家。”
素萋俯身跪在地上,沉穩叩首。
“擡起頭來。”
家宰支武的聲音深沉卻也嘹亮,中氣十足的聲線久久地在堂上回蕩。
“确有幾分姿色。”
他闆着臉點點頭,身旁的幾個妓子見機往他的銅爵中斟滿美酒。
“聽長傾說,你擅唱《杏花戀》?”
素萋垂頭答:“奴家會。”
“就唱這個吧,我已離開齊國多年,再沒聽過這等熟悉的鄉音了。”
既是齊國的名曲,自然要用齊國的官話來唱,先前她都跟音娘學,可音娘不是齊人,唱來也時常帶了些莒人說話的音調。
後來她為了唱得更地道,又去請教公子,一來二去竟唱得和齊人相差無幾。
伴随着伎樂聲緩緩流淌,素萋輕點舞步在鋪滿絨毯的地面上旋轉,腳下輕巧無聲,仿若踩在水面上,裙邊更似泛起的漣漪。
她從腰間抽出一把團扇,那是由齊纨織成,扇面上開出的杏花栩栩如生,發出柔美潤澤的光芒。
她邊唱邊跳,歌聲悠揚、舞姿瑰麗,仿佛從天而降的天宮仙子。
縱是昆侖玉碎,芙蓉泣露也不過爾爾。
一曲唱罷,她呼出輕柔的氣息,胸前的山巒跟着起伏輕顫。
堂座上,飽經半生風霜的家宰大人手撐下颌看得入神,樂停曲熄,他卻久久不能忘懷,眼尾湧出一道微弱的水光。
“甚好,甚好!”
他撫着一雙枯槁的大掌連聲稱贊,眼神卻止不住地抛向左側的一處竹簾後頭。
素萋尋着家宰支武的視線望去,隻見連波微動的竹簾後有一道清麗的身影正斜側在筵席上。
那身形風态雨姿、極盡慵懶,如醉玉頹山一般體态秀雅。
簾後光線幽暗,在燈火照不到的隐蔽處,隐約能看出他并非孤身一人。
三五個身姿綽約,婀娜窈窕的妓子伴在左右,有的執杯、有的捶腿,更有甚者軟着腰肢卧在他的懷裡。
那水蛇般的細腰不堪一握,被他半臂攬在身前,纖柔媚态,如若無骨。
“依公子看,此女可有幾分蔡國夫人當年的風采?”
“嘁。”
簾後那人冷嗤一笑,說出的話如寒鐵冰刃。
“一個上不得台面的妓子,如何能同齊宮裡最美的夫人相提并論?”
“是是。”
家宰支武忙不疊附和道:“公子此言甚是。原是支武草率了,離了齊宮這麼些年,年歲也都上來了,從前的記憶多少有些恍惚不清。”
“遙想當年,蔡國夫人是何等風姿,舉手投足、一颦一笑皆為風情,那可是齊君當初最疼愛的姬妾,隻可惜……”
“咻——”
家宰支武的話還未說完,一枚九齒輪以迅雷之速從竹簾後騰空飛出,鋒利的九齒劃過淩冽的空氣,一頭紮在支武腦後的木屏上,砸出一道筆直的裂縫。
崩裂而出的木刺刮過支武的臉,挂出一條細長的血痕。
“支武酒後失言,公子莫要見怪。”
透過竹簾劃破的縫隙,素萋分明看見了一雙幽暗的桃花眼,那眼神是料峭的春寒,淩厲中帶着恨意,宛如蟄伏在暗夜中迅猛的兇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