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費盡心思把你養大,栽培你學藝學武,想用你換取什麼,他想得到什麼,你可又知道?”
素萋道:“自然是為了殺了你,替他的生母報仇。”
支武諷笑道:“如此拙劣的借口也隻有你會相信,我是殺了他的母親不錯,但僅是報仇,他為何如此大費周章?”
“以他的功力,若想取我性命易如反掌。”
“要是嫌髒不想動手,也隻需從齊宮帶幾個武功了得的寺人潛入曲阜,輕易就能要了我的命。”
“殺我,于他而言并非難事,犯不上這番苦心籌謀。”
素萋想起來了,那夜紅香館的宴席之上,面對公子時的支武噤若寒蟬,那種恐懼不像是假的。
他說的不錯,若公子想要的是他的命,憑公子的本事夜潛家宰的宅邸,不須打草驚蛇,也能殺人于無形。
這千百甲士,不過形同虛設。
“況且,公子性情沉郁,不可以常人之心揣度,我雖絞殺了他的生母,但他卻從未打算置我于死地。”
“他并非恨我,反倒還要謝我,這一點他比我清楚。”
“如若我當初沒有違背齊君,殺了衛國夫人,又怎會有今日縱橫朝野的公子郁容。”
曾經,音娘對她說過,公子的生母衛國夫人,乃是齊宮裡數一數二的美人。隻可惜紅顔薄命,就如同所有身處後宮的女子一樣,衛國夫人亦逃不脫波雲詭谲的宮廷紛争,成為了深宮之中的一屢幽魂。
“我可是幫了他一個大忙,要不是因為他,我又何苦像隻喪家之犬,淪落到曲阜苟且偷生。”
支武臉色發黃,嘴邊溢出的血迹逐漸幹涸,他深呼吸了幾口,壓下身上的不适,繼續道:“為感念我當年替他殺母的義舉,公子曾與我許下盟約,他助我殺了季氏修陽,成為魯國新一任的卿大夫,作為交換條件,我也向他許諾,可将你送入魯宮。”
“為何要把我送入魯宮?”
素萋徹底慌了。
若支武說的都是真的,那她對公子來說到底算那什麼?
曾經她以為自己是公子複仇的工具,她花了好長的時間才說服自己去接受。
隻要公子能用得上她就好,隻要能為公子所用,她就不是沒有價值。
可現在呢?
公子把她當做什麼?
殺人的器具,還是談判的籌碼,又或許是一個沒有自我意願,仍他玩弄的妓子。
她把身子都給了公子,就連心裡也隻容得下他一人。
但這些她視以為重的,好像公子并不在意。
他想要的,也許從來都不是這些。
不是兒女情長,不是你來我往,自始至終,在他心裡,到底所圖何為?
她顫抖着聲音問:“公子想要我入魯宮,莫非是要我殺了魯君?”
支武失聲笑道:“刺殺國君,乃毀天滅地的謀逆之舉,魯君一死,必然驚動洛邑的周王室,屆時莫說公子,對整個齊國都将是滅頂之災,公子還不至于昏庸至此。”
“那他到底想讓我做什麼?”
身上的枷鎖在她無意識地掙紮下越收越緊,敲骨吸髓般的疼痛從四肢百骸傳來,但她全然都不顧上。
這些肉身上的痛楚,縱使快要将她撕裂,也抵不過心上痛覺的萬分之一。
“魯宮裡住着的可不隻有國君一人,要殺的自然也并非魯君。”
說到這,支武刻意放緩了語速,好似生怕她會漏聽了一個字似的,他逐字逐句頓道:“公子要殺的,是齊國的另一個公子。”
“他的哥哥——公子沐白。”
幼年殺母,成年弑兄。
這種對常人而言,令人發指的禽獸行為,對公子來說,卻是他一直以來,千辛萬苦也要去做的事。
她全然不敢相信,在聽清這句話的一瞬間,全身上下的血液一同逆流,沖破頭頂。
耳邊是呼嘯的風聲,比在岚港的每一夜所聽到的海浪聲還要洶湧。
這澎湃的巨浪幾乎把她擊碎,她像隻擱淺的魚兒,被别有用心的漁夫撿走,以繩索穿透身體,緊緊縛在竹竿上。
原來都是圈套,這麼多年來,他的養育、他的栽培,竟全都是圈套。
她于公子,從來沒有任何情分可言。
既不是恩客,更不是父兄。
從頭至尾,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罷了。
什麼報仇、什麼暗殺,都是假的。
是他為了利用自己而精心編造的謊言,他用謊言将她困住。
讓她心甘情願做個妓子,心甘情願地跟他到曲阜,心甘情願地給了他,就連一顆赤誠之心,也都心甘情願地雙手奉上。
難怪當她決意離開凝月館的時候,音娘臉上露出的表情是那麼地恨鐵不成鋼。
想必師父也早就猜到了吧?
隻是礙于公子的身份,而無法明示她。
她恍然記起,她同公子一起離開小竹屋那日,天光大好,可無疾的臉上卻自始至終都帶着濃濃地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