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初散,客舍的青瓦尚凝着露珠,渠溝水紋漾起第一縷金光,浮光越過石闆路,灑向垂柳枝頭挂着的寒蟬。
“再施三次針,服上月餘的藥,夫人的眼睛應該就能複明了。”白楊将手上的銀針放回布袋裡,朝桃施拜别。
隔着網紗床簾,桃施淡淡點頭,“有勞了。”不愧是醫聖啊,給她插幾下針,她都能模模糊糊看見些東西了。
今日一早,崔筵便帶着飛雁出門查案。俗話說,山中無老虎,猴子稱霸王。這連老虎的狗腿子都走了,她難道還有不跑的道理?
想到這,桃施笑眯眯的掀開褥子,踮起腳尖往外走。
今日是風采樓一年一度的花船遊行,若是誰能摘到花船頂上的一枝花,就可以任選舞姬作陪。不過,桃施可不是去選舞姬的,而是為了第二個獎勵——賞銀五百兩。
身旁沒了崔筵這個大護法,桃施上街時格外的小心,生怕又撞上些什麼雜碎。當她的絹鞋快要被踩掉第三回時,桃施終于擠到臨水的朱漆欄杆前。
蒿草河畔人群湧動如潮,對岸鱗次栉比的酒樓挂着八寶琉璃燈,傳來羯鼓咚咚的悶響,好不熱鬧。
晨風将桃施身上的黏汗吹了個爽利,不知是誰先開頭叫了一聲,水面倏然裂開,十二艘花船首尾相連蜿蜒而來。龍頭船桅挑着九蓮枝鎏金燈樹,綴滿螺钿牡丹的船舷垂落流蘇,樂師環抱琵琶坐在蓮花座上,悠揚琴音朝遠處傳開。
“諸位簪花郎君且聽真——”鎏金護甲叩在朱漆欄杆上發出脆響,一位頭簪牡丹,面施粉黛的婦人扭着腰肢走出來,“今日可不是尋常走馬燈能比的彩頭!隻要您能摘得了檐上的彩頭,老身立刻将娘子們送去您房中。”她手一指後頭的船舫,“喏,您瞧,五百兩雪花銀擺在後頭呢。”
十二位梳着堕馬髻的娘子突然推開雕花欄窗,臂間披帛被風吹了出來。人群爆發的喧嚣聲差點沒把桃施頭吵炸,她一個沒留意就被推散到人群外,正擡腳往裡面擠,手臂卻被人拉住了。
“魏娘子,又碰面了。”裴佑當即松開了手。
“怎麼又是你?”桃施皺眉,不知走了什麼黴運,她來揚州這幾日沒有哪一天沒有遇上他的。
裴佑面色不變,“不巧,我在找你。”
此話一出,桃施吓得往旁邊一跳,“你想幹嗎?”
裴佑道:“還請魏娘子借一步說話。”
“那算了。”她還要奪魁拿銀子呢,哪裡有那閑工夫。
“那五百兩賞錢我可以給你!”見桃施轉身就走,裴佑匆忙道:“花船遊行的魁首都是内定好了的,娘子定然搶不到。但若是娘子肯幫我一個小忙,我立刻就命人擡去你府上。”
“什麼忙?不是什麼傷天害理之事吧?”桃施咂咂舌。
見她松了口,裴佑的神情也舒緩了許多,“當然不是,還請娘子去隔壁茶樓一叙。”
桃施眼咕噜一轉,擡腳就跟了上去。摘花比賽還沒開始,去看看也無妨。
“什麼!你讓我再和那幾個莽夫打一架?”桃施啪的一聲打在桌上,連連擺手,“算了算了,我還是去摘花吧。”她起身就要走。
“哎——”裴佑甫一站起身,就瞧見桃施被人撞開,一屁股坐在地上。
“哪來的窮酸小妮子?也不怕髒了天和樓的門面。”說話那人是個豐腴的婦人,她發間簪着金鑲玉步搖,晨光正劈開堆雲髻邊緣的細微霜色。
“喂,明明是你撞的我!”桃施忙站起來叫嚣道,卻被裴佑拽到身後。
“原是裴家郎君的丫頭,倒是妾身有眼不識泰山了。”那婦人作勢就要行福禮,被裴佑一攔。
他張口想要說話,桃施搶在他前面,“誰跟你是丫頭,更何況我是我,才不是别人的……”
裴佑趕緊捂住她的嘴,朝婦人賠罪,“我朋友打别處來,不知孟小娘脾性,還請夫人莫要怪罪。”
孟小娘睨着眸子盯了桃施半晌,倏地輕笑一聲,捏着手帕往裡走。身後的一衆丫鬟抱着高過腦袋的盒子,連忙跟上。
“你幹嘛攔我?”桃施越想越氣,“明明是她先撞得我诶!”
裴佑松了口氣,飲口茶,解釋道:“那是孟小娘,揚州城有名的母老虎,前幾個月剛死了丈夫。但凡有人逆着她,她就一哭二鬧三上吊,要将她丈夫唯一的子嗣獨留人間。她丈夫是揚州縣尉,與縣令是同袍之誼。你說縣令哪能不幫着她?”
桃施倏然譏諷一笑,她是沒見過這般不要臉的人。不過,“她丈夫是揚州縣尉?可是三個月前溺水而亡的那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