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年僅十三的我嫁與許斂為妻。”許妙麗将砍刀插進木闆間,“他學識淵博,順帶着我也跟着識得幾個字,婚後第三年便誕下一女。”
“他要科考,要上京求學,我便四處求人幹活給他湊銀錢,想讓他不那麼捉襟見肘,還要在老家替他照顧他那年邁的母親。好在他也是個知恩的,得了俸祿就要寄回家來。”
“可好景不長,寄回來的銀錢越來越少,我想着他也有難處便不肯多言,哪知最後音信杳無。同鄉的人都說他死在了外面,可我偏不信邪。”
“後來母親病故,女兒染病危在旦夕。有人跟我說揚州有位大夫可治百病,或許能救我女兒一命。我便收拾好行囊,背着女兒來到了揚州賣胡餅。”
許妙麗倏地自嘲一笑,“誰能想到死了十幾年的丈夫如今另娶他人,活生生的站在我面前。許是怕我揭發他的薄情,他表現的愧疚又後悔,要給我們母女倆找地方住,又請來神醫替我女兒治病。”
“其他的我都無所謂,隻要能治好我女兒的病就行。可他某日醉酒過來,非要給女兒煎藥。一晃神的功夫,那絕命之藥已經被他喂給了我女兒!”說到後面,許妙麗愈發泣不成聲,撐着砍刀無力的坐在地上。
孟小娘一雙滿是青紫傷痕的手輕拍她的肩,轉頭朝烏泱泱的人群叫道:“他的反常我怎麼可能發現不了?奈何我家道中落,父親去世後再沒與他對峙的資本。大家都說他待我極好,可又有誰知曉背地裡他對我拳打腳踢,被關禁閉不能言語,還要忍氣吞聲的替他養了十年兒子!”
帶着帷帽的娘子揭開面紗:“那孩子是我十四歲時初入平樂樓他強迫來的!我也隻能做個打雜丫頭。”
她本是下任花魁的接班人,假母去異地挖來的搖錢樹。
人群中突然插出一句不和諧的話:“丈夫打妻子不是天經地義?做錯了事……”話都沒說全,臉就被人揍了一拳,從口中突出一團帶着血沫的唾沫。
桃施怒瞪過去:“誰允許你說話了?”
男人見是個小娘們,大步流星走來,揚手就要給她一巴掌,另一隻腳卻比他更快。
“噗——”他整個人被一股強力朝後踢飛。猛地撞在後邊的馄饨攤上,滾燙的湯汁從頭澆下,燙得他在地上來回翻滾。
人群中湧出一陣叫好。
崔筵蹙着眉,将桃施拉到身後,警告道:“下次不允許再這般冒冒失失。”
桃施調皮吐舌,沒應他的話,轉頭看向囚車上。
杜子柳不知什麼時候拎着衣角站上去,怒斥一旁的官差:“還不快将這幾個瘋婆子押走?”
原本當空照的太陽被雲層遮擋住,光線暗了下來,更襯得上面的人身影單薄。
桃施感受到手臂上的重量一輕,一轉頭,崔筵也跑到上邊了。她陰沉着臉,撥開面前的人群,湊熱鬧也不知道帶上我,真是沒一點義氣!
“看來杜大人的這個案子一時半會兒結不了了。”崔筵手持白玉扇,一腳踩上囚車。
杜子柳額頭冒汗,連忙弓腰行禮:“崔大人怎麼也在這,下官招待不周,竟讓您看了這麼大的笑話。”他直起身朝身後人吩咐:“案子已了,給我把這些來鬧事的人都拖去官府。”
官差聞言就要去拉孟小娘的胳膊,誰知她猝然撲向杜子柳,吓得杜子柳哆嗦幾句,“還愣着幹什麼?”
四個藍衣官差扣住她的鎖骨往後拖拽,孟小娘陰鹜的眼神死死鎖在杜子柳身上,喉頭翻湧着帶血的唾沫。
“杜子柳!你一身被民脂民膏養出來的膘肉,晚上睡覺就不怕有人來找你索命嗎?”孟小娘嘶吼時扯裂了嘴角,血珠濺在灰白的囚服上。
杜子柳聞言,跳起來直呼:“給我堵住她的的嘴!”
崔筵輕笑一聲,将扇子扣上,“孟小娘此話何解,崔某聽不懂,還請杜大人解釋一番。”
風将汗珠吹得微涼,杜子柳雙手扣在地上,顫着音:“天地良心啊,崔大人,小人絕不會行貪污之事。一定是這個毒婦亂說的,殺了回音還不夠,還想要拉我下水!”
“哦?是嗎?”崔筵探身問孟小娘:“你方才說他貪污行賄了嗎?”
孟小娘趕緊搖搖頭。
不知怎地,杜子柳忽覺背後一涼。
“飛雁!”
一聲令下,飛雁腳踩虛空,捧着幾本書卷從人群中飛進,側身踢掉扣着孟小娘的那幾個官差。
崔筵面色一變,将賬本重重扔在地上:“去歲朝廷撥下三千貫公款要你修築河堤,怎麼最後那河堤不翼而飛了?難不成是它自己長了腿?”
杜子柳抹了把涼汗,伸手就要去撿賬冊,卻被崔筵踩住手背:“聖上仁慈,給揚州減免了不少賦稅,可揚州人怎地無一人知曉,仍舊是按照之前的賦稅上繳?”
此話一出,底下的人群炸開了鍋,手上的臭雞蛋和爛菜葉紛紛調轉了方向。賬冊摔在木闆上,發黃的紙葉嘩嘩散開,露出朱砂圈點的條目,還有一份份血紅狀書。
“城郊的那十幾具死屍也是你的手筆吧?”崔筵倏地輕笑:“借刀殺人你可謂是用的爐火純青!許斂不滿利益分配,用貪污一事同你談條件,你就要借孟小娘的手殺了他,最後再借我的手殺了孟小娘。”
崔筵兩根手指間夾着一封信,“但你算漏了一點,許斂自始至終都未曾全信你,凡事都留了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