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門口湧出的人群越來越多,半合上的大門再次被迫敞開,駿馬受驚,官兵和人群混在一起,亂成一團。
許雲冉看準時機,奮不顧身朝着身後的密林奔跑,奔跑。
腦海一片空白,她隻知道她要活下去,為了複仇。
“咔!”
倒塌的木柴拌了她一腳,她吓得翻身坐起,這才發覺自己坐在床榻上。
床榻前的香爐熏着安神香,她漸漸冷靜下來。
原是一場夢!
無數個夜晚,過去的悲痛總是不斷在夢中一遍遍重現,是那樣真實,又是那樣恐怖!
有時又覺得留戀,因為唯獨在夢中,她才能依戀于母親懷抱。
許雲冉打了個哈欠,抱膝蜷縮在床榻角落,垂頭凝望窗外飄飛的落葉。
不知過了多久,雞鳴聲起,她無心歇息,便起身梳洗,提前備車前去宣政殿。
初來乍到,許雲冉不敢莽撞樹敵,早朝時便默默站在角落聽候,不出半個時辰的功夫,她已摸清朝臣如今的處境。
從前與許家親近的老臣早已不知去向,朝堂大體分為兩派,一派以趙文會為首,而另一派則是以蕭玉安為首。
趙文會是開國重臣,位居太師一品,群臣揣摩他臉色聽喚于他可以理解,可蕭玉安一個刑部尚書,是為什麼?
刑部尚書不過正三品,于趙家而言可謂一隻随意捏死的螞蟻,憑他一人竟能撼動朝堂與趙家對立,她又驚又怕。
雖說這三年得益于宋時薇遞來的消息,可她完全不知,這位魚躍龍門的寵臣就是那日摔下山崖的知縣大人。
回想起來,從前在長安時并未聽過蕭玉安這名字,準确來說,連蕭這個姓氏也不曾聽過。
且蕭玉安是三年前摔下山崖,如此算來,短短三年,他不僅回到長安,還成為權傾朝野的權臣,位同副相。
很難想象,他到底使了什麼手段。
許雲冉遣退府邸的車馬,隻帶曹觀玉一人踱步回府。
曹觀玉目不斜視,注意全在她身上,兩人一前一後穿梭于嘈雜的人群之中。
“觀玉,你回去後查查蕭玉安什麼來頭。”
兩人正低聲交談,忽聞長嘶驚叫,随即是雜亂無章的馬蹄聲,隻感地動山搖之間,人群散開兩邊,其中狂奔而出一匹高頭大馬,黑色的皮毛在陽光的照耀下油亮順暢。
人群亂成一片,黑馬驚厥亂竄,掀翻好幾個木闆搭制的小攤,播散的人群中央突然冒出個矮矮圓圓的腦袋。
男孩抱着蹴鞠蹲在地上,瞪大眼睛一動不動愣在原地。
許雲冉吓了一跳,右手抓住曹觀玉腰間長劍的劍把,欲要拔出刺殺黑馬之際,忽而從天而降個翩翩公子。
他一把抱起地上的男孩,飛躍踏牆,一個翻身便穩穩當當坐在馬背上。
“籲——”
男子拉緊缰繩,烈馬瞬間成為他掌中之物,瞬間沒了脾氣乖乖停在原地。
徐徐趕來的馬倌們氣喘籲籲接過男子遞來的缰繩,邊擦拭額頭密汗邊連連點頭道謝。
掌聲經久不絕,衆人拍手叫好。
馬倌們給銀兩作了賠償,長街再度恢複如初,圍堵的人群都散了。
一襲白衣,頭戴銀冠,劍眉星目,挺拔如竹。
看清那白衣男子的容顔,邁出的腿不禁收回,許雲冉定在原地,怔然目視那清冷容顔下漾開的笑意,她永遠也不會忘記這張臉,那時他們情定終身,他亦是這般柔情望着她笑。
周文益是周家嫡長子,亦是她指腹為婚的郎君。
周家與許家是世交,隻是十四歲那年,周家家主病逝亡故,自此周文益便挑起家族重擔。
他比她大兩歲,從記事開始,兩人從來都是形影不離。
周文益生得容貌清秀,文武雙全,是這長安城内姑娘們最是中意的郎君,那時她沾沾自喜,慶幸兩人兩小無猜。
後來春日桃花林下,他手捧金簪,許諾白頭誓言。
桃花是她最喜愛的花,那時桃花紛飛,她已然不記得是怎樣的一番盛大場面,隻記得抑制不住的心動,還有随着他為她戴上發簪時撲面而來的清香。
年少性子頑劣,許家夫婦雖寵愛她,可碰到半夜偷出府這樣不合規矩的事時,還是會罰她抄書。
周文益不一樣,他從來沒責備過她,每當她犯錯時,自己都沒找好理由,周文益想都沒想就脫口為她頂下受罰。
衆人心覺無奈,隻是哈哈大笑打趣兩人情比金堅。
後來她喜舞刀弄槍,旁人都覺姑娘們拘謹端莊些好,周文益卻笑笑遞給她特地求來的好劍,反駁道:“姑娘強些才好呢,強些才可以保護好自己。”
可這樣好的人突然就變了。
許家滿門被狀告關押那夜,瓢潑大雨,她設法逃脫官兵追捕,徒步奔跑到周府門前,她相信他會幫她。
未曾想過,在周府門前迎接她的,竟是趙婉竹。
她不死心,左顧右盼,卻是等來趙婉竹宣告自己與周文益暗生情愫之事,相知相伴十六年的青梅竹馬,成了天底下最諷刺的笑話。
直到被流放嶺南,她也沒能見上周文益一面。
什麼白頭誓言?什麼兩小無猜?不過是哄騙她的幌子,原來他愛的,是趙婉竹。
她早該有所覺察,少時隻要趙婉竹陪在她身邊時,周文益便不願露面,想來是害怕在她面前忍不住露餡吧。
周文益對她所圖的,唯獨許家的權勢。
可為什麼?為什麼兩人沒有成婚?趙婉竹明明心悅于他,竟是突然改變心意,搶了宋時薇的玉佩,頂替救命恩人的身份成為寵妃?
周文益,他難道沒有心嗎?
發紅的眼眶滾燙,心口仿佛壓了塊重石,許雲冉呆望周文益輕柔安撫男孩。
他似乎對投來的目光有所覺察,轉頭觀望。
兩人目光交彙之際,她慌亂欲要轉身離去,面前卻突然橫出個寬大壯碩的身影,嚴嚴實實遮住她的視線。
擡眸望去,是那雙淩厲又略帶幾分輕蔑的眼眸,湧出的悲痛全數滾落到肚裡,她挺直身闆,打量起這身灰藍色雲紋長袍。
“怎麼?你回長安的目的,是對竹馬念念不忘?”
蕭玉安眼疾手快控住她兩隻手腕,将她欲要轉過去的身子掰正直面着他:“怎麼不見你對我念念不忘?”
她吓出一身冷汗,瞪大眼睛,愣視散發陣陣寒光的紅眼,全然聽不清他的後半句耳語。